第八十一章 脏水
第八十一章 脏水
桑为在严彦刚到遥仙阁时就回到了宋平的宅子。可宋平不在，他只好先去屋里，要收阵眼他是要找识魂的，可他还没来得及，就听到外边街上突然喧闹起来。
现在是丑时，深更半夜。
桑为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立刻推门而出。宋平那个哑巴老仆正直挺挺地站在院里。
桑为问她：“怎么回事？外边怎么了？”
老婆子呆滞地看着他，干巴巴地“啊啊”了几声，又比划了几下。
桑为皱眉：“你是说有人要进城？”
老婆子点了下头。
桑为不信：“现在？”
老婆子又点了下头。
这是出事了。
桑为二话不说，立刻转身回屋。
别说明安城每处城门都有道修值守，不进不出，就算是别的城池，这会儿也都宵禁了。
他抄了弟子剑出来，又追问了老婆子一句：“宋平道长他还没回来吗？”
老婆子迟钝地伸出皱巴巴的两根手指，做了个走的动作。
桑为在她缓缓指向西北方时就掠了出去，他一路御剑直往西北城门赶，越靠近城门，就越是哄闹。
全是老百姓，乌泱泱的一片，都不睡觉了涌在城门脚下，个个卯足了劲地大喊：“宋主理是为了百姓！宋主理是做的好事！”
桑为在远处就收了剑，他几个跨步，一把拎起个摔在地上，还在嗷嗷哭的小娃娃，转身又塞到那粗心的孩子爹手里。
“请问阁下。”桑为指着城门，“那么大的阵仗，是谁要进来？”
孩子爹一边哄着娃娃，一边痛心疾首地对桑为抱怨：“正是那个什么明华尊主！他是来抓咱们宋主理的，所以咱们再困再累也得去拦他！”
桑为的心蓦地沈到谷底，他骂了句脏话。自己是用开阵作为筹码，才打消了宋平要告知明华尊主毒蝎阵的念头，可结果呢？这会儿也瞧见了，两边都没有得好。
严彦说的没错，那内应藏在暗处运筹帷幄，将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间。
宋平已在城墙上，大概是颓然地坐着，桑为从城里这边往上看，只能瞧见他那颗黑乎乎的脑袋。
此刻，这颗脑袋忽地动了，是宋平站了起来，他先是看了会下边的百姓，又像下定决心似地转身，穿过城墙上的敌楼，就到了另一边，那边对着城外。
桑为顾不得了，他踏剑而上，掠过人群，直接就到了宋平身边。
“宋平！”桑为上前，却被几个小修擡手阻拦。
宋平恍若未闻，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城下的不速之客，不卑不亢地行礼：“是我做的假账，数目之大，确实也难以弥补，尊主今日要杀要剐，宋平悉听尊便，但已下发给百姓的批文法器，”
他迎风跨上城墙的牙子，“绝对不能收回！若尊主应允，宋平这就下来领罪！”
下头沈默了一阵才传来一声轻叹，确实是轻叹，可那声却浑厚如钟鼓，倏地钻进城墙上每个道修的耳里，定力弱些的更是头痛欲裂。
桑为稳住心神，从城墙上往下看，第一次见到了明华尊主。
是个六十来岁的男人，灰白的发梳得一丝不苟，却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明华权倾朝野，尊主若想进城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说桑为的法阵有错，就那些闹事的寻常百姓，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可明华尊主没带随从，也没御剑，他甚至就像个寻常农夫，戴着一顶斗笠，穿着一身短打，还骑着一头小毛驴。
却偏生挑了这种时候。
桑为明白，低调的打扮，高调的行事，这是某些权贵的特别癖好。
这会儿，明华尊主已下了他的小毛驴，他盘腿坐在沙土地上，像小村里侃大山的老叟，一句一句地讲：“宋卿是个难得的好人，犯了错嘛，也没什么的，我愿帮你兜着。这次在明安城历练完了，回头也该晋到长老了。”
他摘下斗笠，哗哗地扇着风，接着话锋一转，老奸巨猾地那面就漏了出来，“可这笔亏空，就算是明华也不能立马运转出来，若是不拿批文法器来抵，不仅保不住你，我也无法和朝廷交代。”
朝廷？
宋平想，朝廷早就成明华端在盘里的精巧摆设了！
就像这明安城知府，百姓都闹成这样了，还能心安理得地酣睡。明华尊主一把甜枣一个拳头的绕了圈，说到底还是要收回法器。
宋平颤颤地吸了口气，他对尊主向来敬重，可他执拗，在批文法器这茬上不肯妥协就是不肯妥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尊主。”他梗着脖子红着眼，“现在是非常时期，百姓要靠法器傍身，要拿回法器，恕宋平难以从命！明安城如今已有防御法阵——”
他豁出去了，大逆不道地喊，“尊主怕是难以踏进明安城了！”
桑为猛地攥紧了拳，像有冷箭从脚底直穿头顶，他全身倏地起了层汗。自己先前还没想透调换鬼头刀的全部缘由。
不料，竟是在这候着呢！
现在解释也来不及了，桑为心神顿时大乱，一不留神，便让那洪钟似的浑厚笑声慑得双耳嗡嗡。
明华尊主笑完，忽将斗笠往地上一摔，他拍地而起，脚下像生了云彩，飘飘然的就到了宋平跟前。他悬在半空，那双鹰眼像要把宋平牢牢钉在城墙牙子上。
“宋卿。”明华尊主可惜地摆手，“要说明华里谁最好骗，那就非你莫属了！”
宋平在一瞬间里都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只是瞪着眼，傻乎乎地看着明华尊主擡腿，跨步。
直到那双穿着草鞋的脚，毫无阻碍地踩上城墙的牙子时，他才眨眨眼陡然看向桑为。
那张脸先是疑惑，然后是不可置信的震惊，最后露出真心被践踏的伤心。
明华尊主稳稳地下了牙子，他像明安城真正的主人，大袖一挥，说：“来人，把宋平拿下！”
宋平的小修面面相觑，竟没人肯去。
明华尊主扬起了眉，只看他手指微动，离他最近的小修便倒在地上，连声都没喊出来。
於是终於有人哆哆嗦嗦地去了。捆仙绳勉强绕上宋平的双腕。
“为什么？”宋平茫然地问桑为。
“宋平你听我说。”桑为仓促地解释，“是有人对鬼头刀做了手脚，你身边藏着个内应，你仔细想想会是谁！”
宋平已被人搡着下楼，听到这里他竟卯足了劲，扭着身子堪堪停在了台阶上，他重重地哼声，讥讽道：“内应？”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愤恨地看过来，“你自己选的阵眼，要是开阵时有不对劲，你还瞧不出来么？那动手脚的内应不就是你自己么？！”
桑为百口莫辩，只能看着宋平被带走。
按理他和宋平是一夥的，该要一起受审，可没人来抓他，明华尊主只掂价似盯了他半晌，就把桑为晾在一边，不再过问。
就在此时，从遥仙阁的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人群一瞬安静，纷纷踮脚张望。
遥仙阁离西北门很远，站在城上也只能看到那堆巨大的废墟模模糊糊地在往下沈。
这是……桑为的心顿时就跳到了嗓子眼。
二次坍塌！
严师兄！
桑为大脑一片空白，只晓得急急忙忙跑下城楼，可下了楼却又出了纰漏。
宋平是从西北门被押走的，百姓们都看到了，桑为一出现就有人认出来了。
人群涌了上来，他们不敢对明华尊主怎样，於是那股愤怒就落到了桑为头上。
“你不是那个开大阵的道修么？你的阵怎么能把人放进来？你耍咱们宋主理是不是？”
“你傻呀！这都看不出来吗？他和那牛鼻子老头分明是一夥的！”
“亏宋主理对他好吃好喝的，太不要脸了！”
“无耻道修，道法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刚刚遥仙阁又莫名其妙塌了，是不是你搞得鬼！”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光唾沫星子也能把人淹死。
可桑为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小时候他没被同村的人骂到自戕，今天就更加不会把感情浪费在这儿。
桑为这会已缓过神来，他自嘲地轻笑，接着御剑轻松脱离了人群。
他悬在半空，冷冷地看着那些百姓，叮嘱道：“长夜已至，各位还是早些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换季，不小心感冒发烧了。宝子们也要注意保暖哦。
这个故事也快讲到最后一个副本了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