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叛变

第八十二章 叛变

无独有偶,就在此刻,邵紫仪那儿也突生变故——

“门主!”

一个凌云门小修跌跌撞撞地扑到石室门前,他满脸惊慌,喘着粗气喊,“明华的人失心疯了,他们找不到人,居然放火烧山了!”

邵紫仪一身素衣软甲,在那小修还没说完的时候,就抓起桌上的赤影鞭,推门而出。

她身体底子好,又得了邵子秋的精心照顾,短短几天伤也好了不少,除了不能动武,已经能走能跳。

只是那被炸坏的左耳,以及左脸颊上麻麻赖赖的丑陋疙瘩,都暂时治不了。

石室外的山洞大厅里睡满了百姓,老老少少的都打着地铺。那隐景的帘子悬在洞口,除了那抱着竹篙打鼾的老翁外,还有那幸存的三十来个凌云门道修轮流守着。

“子秋和风歌不在吧?”邵紫仪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小修急忙追着邵紫仪:“他们该是冒险出去采药,好几天了,还没回来。”

邵紫仪又问:“现在火势如何了?”

小修哆哆嗦嗦地答:“他们用了借风的法器,这一眨眼都快烧到半山腰了!”

邵紫仪蓦地停下脚步,隐约间已能闻到淡淡的烟味,她当机立断,吩咐另一个小修:“快把百姓统统叫起来,烟往上跑,这里不能再呆!”

原先那小修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说:“可我们不呆在这又能去哪?那些明华道修就在山下候着,我们才几杆子人啊?还得带着那么多平民百姓,这一下去,他们还不把我们全都捉了?”

邵紫仪皱眉,如今整个凌州都陷在汪洋之中,湖水十来日都未退分毫,这山洞处於地势最高的梅沂山山顶,是幸存者唯一的避难所。山火一来,确实是无路可逃。

小修见邵紫仪犹疑,更是胆战心惊,他一不留神,就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其实赫海只是想当门主,现在这凌云门都淹完了,不过是个空壳,不如丶不如……”

小修狠跺了下脚:“不如你就遂了明华的意,交了门主灵石,换我们一条生路吧!”

邵紫仪转身:“荒谬!”

她厉声呵斥,“凌云门是已沈入湖底,可只要我一日是门主,守护灵就能一直忠心耿耿地盘在湖上,叫赫海无法接近那片湖域半步,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毒蝎阵胎死腹中!你贪生怕死不愿随我去灭山火,但也不能置天下苍生於不顾!”

小修原就不服这位年轻的门主,这会儿害怕又挨了骂,心中更是愤恨,於是他索性不管不顾地喊了起来。

“什么守护灵,这东西保得就是凌云门那块地,护得是你这个人,又不是我们!那危言耸听的毒蝎阵说到底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是真是假又有谁知道!”

“你——!”邵紫仪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赤影鞭都爆出了火红星子,她刚要擡腿,却被另一个人一把拽住了裤管。

她低头一看,是个满脸凄楚的老妇,那攥着自己的手粗糙黝黑,连指甲缝也是泥巴的颜色。

这是凌州的难民,他们已经被喊了起来。

邵紫仪急忙扶住老妇的双臂:“婆婆有事等灭了山火再说。”

可这老妇偏不起来,整个人没了骨头似的趴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门主姑娘您行行好!”

她抓住邵紫仪的衣摆,“我这条腿别说逃了,这几天睡在冷地板上,这会子连走都走不得了,咱们要不就听了这位道长的劝,投了吧!”

邵紫仪没和百姓说过毒蝎阵,这阵耸人听闻,连小修都质疑,她一时不知要如何解释。而烟味又越来越浓,不过须臾,洞里已是哀嚎咳嗽连成了片。

邵紫仪如热锅上的蚂蚁,偏自己还没战绩,没经验,没威望,在这火烧眉毛的节骨眼上,更是不敢露怯。

於是她手上使力,把那老妇给搀了起来,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冷静,一字一句地对大夥说:“大家稍安勿躁,我有办法来灭掉这山火——”

“你有个屁的办法!”人群里有人突然破口大骂,“没这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口口声声说为了我们,不如投降换我们平安,没准我们还会记着这份情谊,以后都供奉你的神像!”

“我们不关心谁做门主!”又有人嚷了起来,“我们只关心谁能让我们活!”

“我们要活!”那人振臂高呼,“我们要活!”

百姓们像找到了新的救命稻草,他们跟风似地一起呐喊:“我们要活!我们要活!”

这局面超出了邵紫仪的想象,外边山火逼近,里边又起乱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纤薄的肩背不堪负重地轻颤,弱柳扶风的,像下一刻就要摔倒了,却偏偏一直站得笔挺。

“我——”她张了张嘴。

百姓们静了下来,每双眼睛都牢牢地盯着邵紫仪,他们在等,等她妥协,等她投降。

邵紫仪赴死似地闭上眼,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丶艰难地说:“我不能投降。”

洞里瞬间炸锅了,骂声咳嗽声此起彼伏。

火还没真烧上来,洞里已闷热的像蒸笼,人们汗流浃背,口干舌燥,骂着骂着,东西家夥都被抄了起来。

脏衣服,破竹篓,冷馒头,能砸得都朝邵紫仪扔了过去。

邵紫仪听不清这些百姓嘴里在骂什么,她被人搡了把,不得不提起赤影鞭抵挡。

可赤影鞭才举起,百姓就像被烫了似的,纷纷尖叫着后退。

“杀人啦!凌云门门主要杀了我们呀!”

邵紫仪怒极,她双目赤红,厉声嘶喊:“要杀你们的是明华!阻拦灭火的是你们自己!”

她话音刚落,就听右边发出“铮”得一声,一个凌云门道修亮出了剑。

“兄弟们!”这道修义愤填膺的,倒像个英雄了,“既然这个臭婆娘一意孤行,不如我们砍了她的脑袋,拿出那颗门主灵石,把它交给赫海将功折罪,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他在一片混乱中起跳,剑锋劈头盖脸地对着邵紫仪的脸面砍去。

邵紫仪忍无可忍了,她知道自己伤势未愈,不能动武,但在回眸的刹那,她还是提了腕,出了鞭,用了十足的力气。

人们只觉眼前划过一道绚烂的红色闪电,等再能看清时,赤影鞭已化作灵蛇缴了那道修的剑。

仅仅是一瞬,仅仅是半招,便胜负已分。

邵紫仪收回赤影鞭,她微喘着,接着把剑像战利品似地用力插进地面,惹得剑身左右摇摆。

邵紫仪悄无声息地咽下一口血,掷地有声地问:“现在!还有谁要阻我?!”

百姓没料到这个才十九岁的小姑娘竟有如此凌厉的招式,他们都怕了,缄默了,连咳嗽声也小了下去。

邵紫仪道:“既然没有,那就让出路来!”

人群立马像潮水似地往两边散开,极快地让出了条窄窄的道。

邵紫仪擡步,她穿行其中,那些殷切的丶憎恨的丶无助的丶探究的目光,像一道道千斤枷锁,沈甸甸地压在肩头。

这条道不好走,但邵紫仪必须走。

她知道今天要灭火,就得动用守护灵。

她盘算过,那些守护灵里,有一头是由她的魂魄供养,邵紫仪想把它唤来,让它用凌州湖水浇灭这场山火。

只是,正如先前那小修说的,守护灵是一个古老门派的守护神,却不是凌州百姓的守护神,它们甚至无法离开凌云门那片湖域。

邵紫仪要唤又谈何容易?

这会儿邵紫仪已挑开了隐帘,发丝却被身后刮来的劲风激得扬起。

她瞳孔微缩,猛地回头,入眼便是一片白花花的剑芒正向自己刺来。

竟是那三十几个凌云门道修!

他们不像平民百姓那般好哄,不会轻易被一记鞭法震慑,更别说相信邵紫仪能灭火了。

邵紫仪即刻扬起赤影鞭,还是缴械的鞭法。灵蛇骤出,将跟前几十把剑像扎稻草似的猛地收成一捆。

那些道修这回打定了主意不撒剑,他们尖叫着丶恼羞成怒地撞在一起,接着,竟将灵流全部注入到了剑中。

这三十多个人的灵流顺着剑,极快地涌到了赤影鞭上,与邵紫仪的灵流迎面对冲。

这是以多欺少。

邵紫仪面色瞬间惨白,握着鞭把的手也在剧烈颤抖,鲜血不断地从指缝里渗出。她没有放弃,可灵蛇忽现忽隐了几回,还是变回了鞭绳。

邵紫仪喉间逸出惨痛的哼声,她摔倒在地,曾被林贤南刺穿的胸口,又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仰起头,终於喷出口血来。

百姓吓坏了,黑滚滚的浓烟这会儿也彻底扑进了山洞,他们惊恐地尖叫,又往四面八方抱头逃窜。

凌云门道修一起擡臂,转腕,剑锋一同向上,割断了赤影鞭。

“臭娘们!”说话的是先前被半招缴械的道修,他在邵紫仪背身走入人群时就拔回了剑,“你的项上人头,我们势在必得!”

邵紫仪捂住胸口,好像那颗被邵子秋精心修覆的心脏又开裂了,痛得她不断抽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凌云门道修冲到跟前,对着自己举剑挥下。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根细细长长的竹篙从横里忽地斜刺出来,又从半空中狠劈而下。道修们反应不及,手中剑不由顿缩几尺。

竟是撑船的老翁。

邵紫仪惊诧,他之前还老态龙钟地蜷缩在洞口,脑袋一点一点地酣睡,这会却精神抖擞地替自己挡住了那些道修。

老翁中气十足地哼道:“你们想要门主的项上人头,得先问问老头俺!今天谁想要门主的命,就先从俺身上踏过去!”

邵紫仪嗫嚅:“老伯……”

“别废话,该灭火就灭火去!”老翁混浊的眼里射出精光,长篙在他手中打了个漂亮的旋,耍得是平日街上卖艺,亮长枪的把式,“邵七公子不在,这儿的污糟事就老头帮你顶着!”

邵紫仪深深地看着老翁,她咬紧牙关,用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地上爬起来,她对老翁缓之又缓,急之又急地抱了一拳。

接着转身,掀帘,扶着山壁出了山洞。

剑刃与竹篙碰擦出铿锵声在身后响起。

“这老头居然没有道丹!”有人又惊又奇地喊,“我还以为他敢只身阻拦是会什么奇门遁甲,敢情就是个常人呐!怪不得前面缩在一边不敢出来!”

邵紫仪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

可她刚要回头,就听那老翁在洞里颤声高喊:“门主别管我!俺今天护了你就等同护了天下!这是荣耀!不亏!”

“扑哧”。是剑入肉的声音。

“老东西你是不是活腻了?!”是凌云门道修的声音。

“门丶门主你……你去!我抓着他们的剑……!”老翁泣血似的,“你丶你快去啊!”

邵紫仪的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果真没有回头,而是跌跌撞撞丶连滚带爬地拼命往前去。

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连脸颊都被按得深陷,她泪流满面,只为把痛苦的呐喊生生按进咽喉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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