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染月叶惜语

第36章 真相

“我的话听上去, 像是编的?”陈清轨沉默很久,用比她更轻的声音道。

“不是吗?”

温漓很难再相信他的话了,她给过他机会的。

从一开始, 他们之间就有另一个人,时不时有人提醒她的存在。

像一根刺扎进肉里,不是很疼,但膈应。

温漓平静道:“我们以前又不认识, 你好歹编得像样一点。”

陈清轨看着她不为所动的脸,唇角掀起细小弧度, 自嘲,“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识破了。”

温漓一顿:“你承认你一直在骗我?”

“嗯。”陈清轨淡应,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了。

温漓捏紧手心,“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清轨看着她的眼睛,几秒后,表情逐渐恢复平日的冷淡散漫, “一开始。”

“……”

温漓本来还有一些话想问, 现在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想起什么硬生生停住。

“你现在的住址发我一个,你以前送我的那些东西,我回去打包寄给你。”

身后没人应。

温漓以为他走了,转头。

陈清轨还在原地,手捂住耳, 低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察觉到她视线, 他掀起眼皮, 慢慢放下手,不着痕迹合拢染血的掌心, “还有事?”

温漓压下心里的怪异感,重复了遍刚刚的话。

等她嘴合上,陈清轨才淡淡道:“你自己留着吧。”

“地址。”温漓坚持。

“我很忙,懒得收。”

陈清轨喉结苍白突出,缓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干涩。

“扔掉,卖掉,送人,都随便你。”

*

自那以后,温漓再也没见过陈清轨。

那天和他分开,她直接买票回家,火车开了有段时间,她才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

忘记交接工作了。

温漓打开手机,财务发了好多条信息,问她在哪。

怎么办。

火车又不能倒回去。

她也不想回去。

温漓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过去。

回绝掉这份工作,她抬头看向窗外,田园自然风光尽收眼底,皑皑雪景美不胜收,飞速在她眼前倒退。

芜江气候温暖湿润,温漓从小到大很少见过雪,可惜现在没有观赏的心情,她心底空茫茫的,有种不知何去何从的不适感。

下午六点半,她抵达芜江,下火车,到家时七点。

父母都在,温母弄了一桌菜,招呼她吃饭,温父在旁边赔笑脸。

这些日子,他们有意无意讨好她,做的菜都是她爱吃的。

温漓没有胃口,摇头道:“我在火车上吃过了。”

温母和温父看着她回房间,面面相觑。

温父:“她是不是还在生气啊?”

温母:“还不都赖你!”

*

就算陈清轨不在了,温漓生活照过不误。

最初几天,她的状态有点差,后来慢慢恢复过来。

她了解这种感受,本以为会永远陪在身边的人突然从生命中抽离,刚开始是会不适应,但总会好起来。

就像当年的秦晓一样。

温漓又从老李那儿接了好几家公司,企图用工作麻痹自己,就在这时,她定制的黑金戒指到了。

实物比网上拍的还好看。

戒指是暗金色,中间有一条黑线,边缘镶着菱形碎钻。

当时她一眼相中这款,是觉得它和陈清轨很配。

陈清轨对暗色系衣服情有独钟,除了医院,私底下很少看他穿白的。

现在人不在了,戒指也没用了,上面还刻了他名字首字母缩写,送人都不好送。

温漓本来想退货,犹豫半晌还是留下了,说不定以后会升值。

楚弥知道她下单了戒指,像是算准了到货时间掐点过来问:

【戒指做工怎么样?发图我瞅瞅,如果可以我给我家的狗男人也买一个。】

当时温漓在电脑前做账,看到她的消息后,拍了照片过去,回复:【你要的话,这个可以打折卖给你。】

楚弥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照片看着挺好看的啊,你怎么不想要了?】

【和戒指没关系。】

温漓起身去洗了一个苹果,咬了一口,语音把那天发生的事告诉她。

“我们已经结束了。”

楚弥立刻回道:“这一看就是岳悦故意搞事,你别着了她的道。”

温漓道:“他骗了我是事实。”

“不行,我不信我哥是那样的人,我去问问他。”

“别去。”

楚弥哪会听劝,一下就没了反应。

温漓太阳穴突突的,不想在陈清轨那儿丢面子,正要打电话把楚弥叫回来,楚弥先发语音懊恼道:“我还是联系不到他,该死,他最近到底在搞什么。”

明明该庆幸,但温漓心情没有好上多少。

“没事,都过去了。”她说。

*

除了吃饭上厕所,温漓几乎一整天都待在房间里,很少说话,对温父避之不及,一直到过年全家人放假,她都是这个状态。

温母忧心忡忡,一家人没有隔夜仇,本以为给温漓几天时间就会消气,可看她这个样子,好像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温父一样。

大年初三,温父去他那边亲戚家拜年,不仅没喊动温漓,温母也打定主意留在家里,今年他只好一个人去。

温母早起出门买菜,回来敲响温漓房间的门,“漓月,快出来吃早饭,妈妈买了你喜欢的巧克力大福。”

温漓声音轻轻的,“我等下出去。”

温母道:“你爸去拜年了,现在不在。”

隔了几分钟,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房门从里面打开,温漓穿戴整齐走出来。

洗漱完,她坐到餐桌前。

“你准备一直对你爸这样吗?”温母叹了口气,另外拿了一盘馒头过来,拉开椅子坐下。

“是他先这样对我的。”温漓拆开大福包装盒,淡淡道:“还要更过分。”温母斟酌开口:“其实你爸本性不坏,就是染上了赌瘾,我在网上看了很多资料,只要肯下功夫,这个是可以戒掉的,我还记得他没有赌博前,对你很好很好……”

温漓没有印象,“别说他了。”

“是真的。”温母看她不信,去卧室拿来一本老相册,“这是你小时候的照片。”

“你看,你上初中前不敢一个人去学校,都是你爸接送你。”

“那时候你更喜欢他,整天撒娇要他抱,我羡慕死你爸了。”

温漓抬头看。

温父当时很年轻,笑容和现在完全不一样,温和干净,气质大相庭径,抱着她举高高,看她眼神很温柔。

温漓跟看陌生人似的,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变化真大。”

“唉,哪晓得他后来会变成这样。”

说着,温母抹了抹眼,声哽,“要是能回到过去就好了。”

温漓沉默地抽了张纸巾给她,忽然有点明白她为什么不愿离婚了。

她只是太怀念过去,太留恋曾经的美好,只要温父有一丝悔过的希望,她都不想放弃。

温漓:“他已经变了,回不去的。”

温母:“你爸不是完全没救,也有在变好,我们再给他点时间,一家三口像以前那样。”

这个问题她们以前争论过太多次,温漓不想再浪费口舌,心不在焉翻了一页相册,手指微顿。

“他是谁?”

“嗯?”温母看过去。

相册右下角放了一张男孩的照片,十二三岁左右,很瘦,肩胛骨单薄,他安静地看着书,刘海很长遮住眼,穿着白t恤和洗得掉色的牛仔裤。

似乎有人叫了他一声,镜头里他表情有些怔,模样斯文白净看起来很乖。

“他是在我的房间里?”温漓对照片里的背景很熟悉,对男生毫无印象。

“你忘了?他是你初中同学,还是你把他带回家的呢。”

温母看一眼就记起来了,“不过名字我也忘了。”

“我为什么把他带回来?”温漓问。

温母想了想,“你说他很可怜,让我收留他住一晚。”

温漓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又往后翻了几页。

男孩只有这一张照片,连毕业照上都没他。

“他没有拍毕业照吗?”

温母道:“好像中途转学了。”

她把相册拿过来,翻回那页仔细看了看男孩,“哦对,我就说以前在哪见过陈医生,会不会就是你这个初中同学?长这么像。”

“你说陈清轨?”温漓愣了愣,目光落在照片上,“哪里像。”

“照片上可能看不出来,我记忆里挺像的。”温母道,“你们都在一起了,他没和你说过?”

温漓脑中浮现和陈清轨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不禁缩拢手心,“你确定真的是他?”

温母道:“我们家照片都有写名字,你自己看下不就知道了。”

温漓手心不知不觉出了一层汗,慢慢把照片抽出来,翻到背面。

周裕书。

摄于2010秋。

*

照片上不是陈清轨名字。

温漓怔了几秒,把照片塞回去,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温母先吃完饭去洗碗。

温漓细嚼慢咽,边吃,边心不在焉看手机。

楚弥微信弹出来。

【卧槽,岳悦后天生日!】

【[图片],你看她朋友圈。】

【还说我哥会参加,阿漓你看了没?】

温漓点开她发的截图,【在看。】

岳悦头像就是月亮,她发了一封邀请函链接,并配文道:

【大家好,时间过得真快,我后天就十九岁啦,许愿我喜欢的人早日恢复健康,看到这条朋友圈的姐妹如果想参加我的生日party,就点个赞,我挨个私信确认名单。】

底下有一百多条评论。

温漓第一次看到如此壮观的朋友圈。

其中一个人问:【陈清轨会去吗?】

岳悦本人没发声,有许多人替她回:

【那必须的,岳悦可是他外公指定的未婚妻。】

【他们小时候就认识了,还是青梅竹马。】

【我们岳悦就是陈清轨的小月亮。】

温漓看完了,问楚弥:【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我都联系不到我哥,她凭什么邀请得到?”楚弥发语音,“我们一起去她的生日派对看看怎么样?”

温漓道:“我们?”

楚弥:“是啊,你陪我去,我一个人我怕我会砸场子。”

“可是我和他已经……”

如果是之前,温漓不会去,可想到那张照片,她语气有一丝松动。

就算名字不一样,也不代表什么,改名换姓的人也不是没有。

楚弥道:“那又怎样,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她,我倒要看看我哥是怎么和她秀恩爱的,你就陪我去嘛。”温漓经不住她的撒娇,无奈应了,“但我没受到邀请。”

“这简单。”

楚弥消失十分钟,甩给她一张截图,得意道:“搞定。”

温漓看到她和岳悦对话,只有短短两句。

【楚弥】:生日快乐,我能带朋友去吗?

【岳悦】:当然啦,欢迎。

*

岳悦的生日趴在京市市中心的五星酒店举行。

那天是大年初七,温漓和温母说了一声,坐火车和楚弥在站点会和。

楚弥过年没回家,一直在外面游山玩水,本来没想那么快回来,为了参加岳悦的生日趴,忍痛提前结束行程。

“岳悦出生在什么时候不好,非得生在寒假,我还没玩够呢。”

车站人多,楚弥牵着温漓往外走,语气很烦。

温漓道:“那你还去。”

“我是想搞清楚我哥在干嘛。”楚弥拧着眉,“总觉得他有事瞒着我,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骗你吗?”

他从头到尾都没解释过,温漓微微抿唇,轻声说想。

她问:“你有听过周裕书这个名字?”

楚弥:“谁啊?”

“没什么。”

出了火车站,楚弥叫了一辆车,和温漓坐进后座,报上酒店名字。

温漓系安全带的动作顿住,声音略扬,“岳悦订的这家酒店?”

“是呀,五星级,勉勉强强吧。”楚弥点评,见温漓表情怪异,“怎么了?”

“就是,觉得那边有点贵。”温漓吞吞吐吐。

“这有什么,又不是你出钱,放开肚皮吃就好。”

温漓:“……”

总不能说,她是那里的熟客,陈清轨以前经常带她去开房。

两人踩点到酒店,跟着服务生去包厢。

现场几乎都是女生。

岳悦身穿粉色长裙,头戴生日帽,打扮得像一个公主,被人群围在最中间有说有笑。

“悦悦,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看到陈清轨啊?”

岳悦眨了眨眼,“我刚收到他微信,他身体不舒服,来不了,要我们好好玩。”

“唉好可惜,话说你们真的从小就认识吗?”

“那当然。”岳悦笑道,“他和我哥哥关系好,也特别宠我。”

“放屁!”

温漓拉了几下都没拉住楚弥,楚弥忍无可忍大声道。

“我哥十几岁才被接回陈家,你和他哪门子从小认识,别太离谱。”

空气死一般寂静。

有人认出了楚弥,她性子嚣张高傲,换男人如衣服,在圈子里是出了名* 的水性杨花。

名声很差,很不好惹。

岳悦万万没想到陈清轨的表妹会拆自己的台,脸色在看到她身边的温漓后,更加难看。

“怎么又是你,”她冷道,“是你唆使楚弥姐来砸我的场子?”

温漓无奈,“我阻止过她了你信吗?”

岳悦把服务生叫进来,“你们怎么谁都放进来,她的样子像是消费得起这里的人吗?快把她赶出去。”

集中在温漓身上的目光变得异样。

在把大牌当便服穿的名流圈里,她的穿着过于普通,格格不入,因为脸很好看,一开始还没人注意到。

楚弥脸沉下去,还没开口,服务生已经看到了温漓。

“这不是温小姐吗?好巧。”

温漓认出她接待过她和陈清轨,不知露出什么表情,“好久不见。”

服务生礼貌一笑,对岳悦道:“岳小姐,温小姐是我们的贵客,服务优先级是一级,我们无法做出驱赶客人的失礼举动,十分抱歉。”

空气再一次陷入寂静。

连楚弥都愣了愣,看着温漓,“难道你是首富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别开我玩笑了。”

温漓看向震惊的岳悦,语气平静,“我来就是想问问,陈清轨现在在哪?我……楚弥联系不到他,很担心。”

岳悦看了楚弥一眼,道:“我不能说,清轨哥让我别告诉任何人。”

“算了,阿漓,我们走。”

楚弥扯唇冷笑,“她其实根本不知道,还骗人说我哥会来,结果人影都没看到,浪费我时间。”

岳悦道:“我本来就没说他一定会来,是你们自己误会的。”

温漓回想她的朋友圈。

确实,都是别人在说,她只是不删,放任而已。

楚弥凉凉哦了声,“所以他本人不在就在这儿胡说八道了是吧,装得和我哥关系很好的样子,还青梅竹马,我压根就没听他说起过你。”

周围人都看过来,岳悦脸涨通红,“是真的!我和他关系好是因为……我帮过他。”

“他的事我都知道,他回到陈家后还改名了,他以前吃了很多苦,他外公希望他能重新开始。”

话音刚落,温漓眼神变了变,突然抬高音量问:“他改名之前叫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岳悦口气不善。

“周裕书。”温漓盯着她,“他是不是叫周裕书?”

岳悦睁大眼,“你怎么……”

温漓从她的表情知道了一切。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最后定格在和陈清轨分别那天。

凛冽的风吹乱他的头发,他脸色白,眼睛却很黑,深深不见底色。

他问:“我的话听上去,像是编的?”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阿漓,怎么了?”楚弥见她脸色发白,连忙问。

“没事。”温漓稳住心神,看着岳悦又问:“他现在在哪?”

岳悦很讨厌她这副样子,后悔有什么用。

“死心吧,我不会告诉你的。”

“那我自己去问他。”温漓眉眼沉凝,拉着楚弥,“我们走。”

离开酒店,楚弥看着难得绷着一张脸的温漓,道:“我们去哪找他啊?”

“电话,微信。”温漓说,“有很多联络方式。”

楚弥:“我试过了,他都不理我。”

温漓紧了紧她的胳膊,低声道:“我还没试过。”

“你们等一下!”

两人转头。

岳悦拎着裙摆从酒店旋转门里冲过来,气喘吁吁道:“你们不许给清轨哥打电话,尤其是你!”

她瞪着温漓。

楚弥挑眉,“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他现在听不见。”岳悦一字一句道:“就算你们打了电话,他也听不见。”

温漓脑袋空白了一瞬,楚弥冷冷揪住岳悦领子,“你他妈说什么?”

“我说他听不见,不仅左耳,右耳也失聪了。”

岳悦挣开她的手,对温漓道:“都是你的错。”

“他在几乎什么都听不到的情况下,还总想去找你。”

“是你让他病情迅速恶化,最后还不要他了,那天你走后,他耳朵血都止不住,直接送进医院做手术。”

“你要是心善,就放过他吧。”

温漓沉默,表情没有岳悦想看到的自责崩溃,半晌,很平静地问她:“所以那天你们遮遮掩掩,说的就是这件事?”

“你故意想让我误会他,让我离开他,现在的结果,不是正合你的意吗?”

“我如果是凶手,你就是共犯。”

*

路边,温漓安静地坐在长椅上,低着头。

楚弥在奶茶店点了一杯热可可,递给她。“趁热喝。”

“谢谢。”温漓接过后只是捧着,温暖手心,“你不怪我吗,害你哥变成这样。”

“是他自己活该,不告诉你。”楚弥摇摇头,“明明知道你最讨厌别人骗你。”

她顿了顿,“而且还是隐瞒病情。”

温漓睫毛轻颤。

“你在这坐会儿。”

不远处,岳悦蹲在地上哭,自从温漓说了她后,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楚弥头疼不已。

“我去撬开她的嘴,打听我哥的下落。”

“嗯。”

楚弥走后,温漓点开陈清轨的微信,看着聊天框。

犹犹豫豫,不知发些什么。

那天她说的话挺伤人的,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理她。

谁让他什么都不说。

她又不会嫌弃他是个聋子。

温漓删删改改半天,最后发了一个:

【在吗?】

发过去几秒,她又撤回。

这种谁会理啊。

还在纠结发什么,聊天界面自动往下滑了一行。

【g】: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