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忠心耿耿
李智通过自己的真情实感把路走宽,力挽狂澜,得到了秦王的好感。
秦王因此赦免了他从前的罪过,仅仅罚了李斯一些钱。
李斯能和儿子全须全尾地回家,不由心情复杂地感慨:“我从未想过,你原来是一个天生的逢迎幸臣。”
他今天认识了一个全新的儿子。刚才李智在秦王面前夸的那些话,李斯根本听不下去。
这种都要把二公子捧到天上去的言论,你是怎么一本正经说出口的?
李斯自以为已经相当阴损不要脸了。
谁知,刚才他竟然隐约在儿子身上看到了一个佞臣的终极形态。
听到父亲夸自己,李智开心道:“您以前说我不像您,原来我还是很像您的嘛。”
李斯听得心一梗,只恨现在不在家,不能立刻抽李智一顿:“听不懂人话就闭嘴!”
“……哦。”
一路保持沉默,等一回家,李斯直接领人到书房,让李智跪下。
李智惊,先跪下去,然后问:“父亲,我又做错了什么吗?大王不是夸了我吗?”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李斯感觉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你就不想想大王为什么夸你?”
李智欣喜道:“因为大王认同我对二公子的夸赞。”
你这时候怎么就听懂人话了!
“谁允许你在大王面前说出那一番话的?”李斯问。
李智不解:“这不都是父亲告知我的事情吗?”
“我告诉你什么!是我告诉你二公子犹如神人?是我告诉你二公子生有宿慧?”李斯忍无可忍,走过去,一脚踹到李智屁股上,“我什么时候这样告诉过你!”
李斯顶多是觉得,这个二公子能和韩非谈得来,肯定不简单,因此在家中提了一嘴。
谁知道被李智的脑子润色了一下,就变成了离谱发言。
“你从前与其他公卿子弟往来时,说话不知顾忌。”
由于李斯执掌刑狱又是情报长官,李智在狐朋狗友中的话就多了一丝可信度。再加上李智的那些推测都很合理,又在合理中增添几分夸张,让听的人都忍不住外传议论。
李斯听说最新版本的公子谣言起源自家时,比听到秦王发《逐客书》时还慌。
还好没有人会把这种事放在明面上议论,事情还没透到正主面前。李斯动手把谣言盖下去之后,狠狠揍了李智一顿,并纠正李智的错误认知,让他学会闭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还是被捅到了大王那里……
“到了大王跟前,你仍旧说你的——”
“可我不夸二公子还能说什么!”李智不服气,问。
李斯被问住,恼怒道:“你是我的孩子,你在大王面前的话语,会被视作我的影响!”
身为爸爸,要怎么和儿子切割?说,这都是我儿子自己想的,我绝对没有教他说这些,也绝对没有在家里猛夸二公子?谁信?
我这么忠心耿耿的一个人,什么时候会掺和到各位公子之间了?
而且你那是夸人吗?你分明是舔狗!有你这种儿子,我以后在大王那里会是什么形象?
这什么坑爹的东西!
李智仍旧是那句话:“可我不夸二公子还能说什么?您曾说大王喜爱二公子,我恰好也喜爱二公子,我说出喜爱之语,大王才愿意宽恕我啊。”
确实,如果不是李智夸得脱离现实,却刚好夸到对二子有深度滤镜的秦王心坎上,这事可能就不是罚款能解决的了。
李斯无言以对。
他甚至想不明白,这个时而脑瘫、时而正常、时而睿智的抽象儿子,到底是个什么成分。
李斯有点心累,说:“出去,接下来几天不准到我面前来。”
一看见你我就心梗。
“……如果这是您的意愿。”
——
赵昌离开秦王处,按原定计划前去找赵高。
赵高在上次自作主张偷偷加班被训斥之后,下定决心努力做一个对公子忠心耿耿的人。
因为赵高回家沉思:公子虽然训斥我,但他心里有我,他其实是在担心我。
如果不是心里有我,公子何必苦口婆心点醒我?
赵高很懂。
如果公子真的彻底失望了,反而会什么话也不说。
但他偏偏说了一堆,甚至先行开解我,
最后才指出我的错处。
枉我以为自己是为公子好,可我竟然做出这种僭越之事!我竟然多次隐瞒公子!公子待我真诚,但我对公子的信任竟然只有这么一点点吗!
这年头,一个愿意体恤下属的好上司是多么难找啊!
想起从前在秦王面前抄书不停的昏暗时光……
不,不能想,一回想就感觉头昏脑胀、手脚发凉。
赵高顿时越发珍惜现在的工作。
昏暗之中,“啪”“啪”,他扇了自己两耳光,让自己记住这次的教训。
赵高啊赵高,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天亮之后,赵昌看到顶着两坨手动腮红来上班的赵高:……
“公、二公子。”赵高恭恭敬敬地打招呼。
“嗯。”赵昌努力不把视线集中到这人的脸上。
赵高心底暗喜:好!公子没有反感我的小心思。
结巴是不存在的,口误也不可能,先道“公”再半途改口“二公子”,他这是故意的。
“我观中书的面容不比昨天,您要不要先休息几天,养好身体再来整理?”赵昌暗示。
你脸上隐隐约约的巴掌印,就这样摆在这?
赵高感动。
公子果然看出来了吗?
我昨夜未睡,面容果真更加憔悴了吗?
他连这样细微的变化都能注意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公子心里有我!
赵高坚毅回答:“公、二公子,不必忧心我,我可以。”
区区一夜未睡罢了。
“啊,好吧。”赵昌选择尊重。
赵高努力工作,时不时在称呼问题上伸出试探的脚。
但直到他初步完成字典,他的叫法还是停留在“公、二公子”阶段。
赵高叹息自己真的伤了公子的心,但又无可奈何,只能用水磨工夫。
他本以为还需要更多时间的努力才能重新拉近关系,谁知曙光眷顾了他。
那一天,赵昌带着人端来东西。
“公、二公子,敢问这是什么?”赵高问。
看着折叠起来的浅黄方块,赵高想到了布料,但看着不是布料。
“是纸。”
赵高大喜:“原来这就是纸吗!恭喜公子,您终于得偿所愿了!”
一句话说完,他突然意识到说错了称呼,可赵昌没有多余的反应。
赵高心中喜悦翻腾。
“是啊,这是做出的第一批纸,我想送给你一份。”赵昌感慨道。
赵高惊讶。他知道公子为此努力了多久,也知道初次成功的试验品必定不充裕。
即便如此,原来我也有一席之地吗?我何德何能,让您亲手送来这样的赠礼呢?
“公子……”赵高想要推拒,比起我,“……您是否有更重要的人选呢?”
这纸很重要,应该送给更要紧的人。
赵昌说:“能够明白我当前心意的人,就是重要的人啊。”
正是因为赵高明白纸之于赵昌的重要性,赵昌才愿意将纸也赠送给他一份。
因为你知道我送出的不是粗糙脆弱的物品,而是我的珍宝。
“我、多谢公子。”赵高不是别扭的人,见赵昌真心相赠,恭敬收下。
赵昌笑道:“这纸如何使用都可以,也许你这位书法家还能给出改进的见解呢?”
赵高想着,回去把它们好好收藏。
但赵昌兴起,又说:“不如现在你先写几字感受一下吧!”
赵高拒绝不了,便回屋磨墨,小试身手,拿出一张写了几句,赵高沉默。
“感觉如何?”
“公子,纸……与字典,如果抄录,它、它足够抄录吗?”
赵高已经变成了抄写脑袋。
如果用纸抄录字典,这能省多少空间?
“你认为,我做纸是为了什么?”赵昌讶异这人的敏感。
不是肯定,胜似肯定。
赵高心神恍惚:“竟然,是这样吗?”
他从纸中看到的,是他整理出的一大车字典简牍被极致压缩,然后快速传播。
也许很快,也许用不了几年,全国各地都会出现轻便的字典。
“纸啊,会是新生。”赵昌抚摸案上的纸张,“请您好好珍惜它。这是我对您的期望,您也值得我的
期望。”
如果赵高不曾书写,如果赵高不曾延伸设想纸的应用,他现在就不会了解到这份期望的厚重。
厚重到他感觉自己心头如同坠了石块。
赵高对仁义嗤之以鼻,也清楚自己人生的追求。
所谓情感不过虚妄,唯有拿到手的才是真实。
他想要获得更多,不管是借助上位者的信任或是偏爱,只要能借此博取更多利益就好。
可我为什么在犹豫……
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感激涕零,然后表达我的忠心吗?
这就是我应该做的满分回答啊!
我在犹豫什么?
赵昌对赵高笑了笑,说:“我就不在这久留了,接下来我……”
赵高心绪纷杂,终于低声道:“公子……我不值得啊。”
我不值得你这样的期望。
你给我的太多了,我不想要这些东西。
不要尊重我,不要体贴我。您分明聪慧,我这样的人,不应该收获这样的信任。
您应该怀疑我,利用我,把我当成随时可弃的东西,我们各取所需,这样难道不好吗?
等等!
我、我怎么不小心在公子面前说出那样的话了?
……这回糟了!
赵昌也惊愕于赵高的突然发言。
“公、公子,我,不……”赵高慌忙试图遮掩。
赵昌看着赵高手忙脚乱,笑出来,说:“有你这句话,你就是值得的啊。”
“我……”赵高窘迫不安,不知道该做何动作。
“您先休息吧,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赵昌退避,选择离开。
逐利者谨慎又疯狂,更会将内心重重封锁。
你开始想要把心交出来了啊。
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