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不会有如果的
韩非得到秦王的允许，收拾行囊与人前往陈县。
“难道你认为韩非可以让他归秦吗？”秦王问。
赵昌拿不准。他没有和韩王接触过，不知道这人性格如何。
“父亲，假如，我是说假如您是韩王，您会愿意听从劝告吗？”
“哼。”秦王冷笑。
听个毛，当然是假装归顺，蛰伏准备造反夺回王位。
“如果我是他，也许我会听的。”赵昌说。
秦王批判：“没有骨气。”
赵昌纠正道：“您代入的时候，能不能认真一点？”
真是不能指望你会换位思考。
“如果我是韩王，韩非是我同宗，他曾为韩奋进求学，为韩退去秦兵。
“他在秦国作为韩国冉冉升起的希望，就等着未来取代廷尉，保护韩国。
“虽然现在韩国已经不存在，但他还愿意来看我。这个人的话，我当然会想听一听啊。”
秦王代入不了，一点都听不进去。
他没有可信的同宗，从最开始就出戏了。
如果我是韩安，怎么可能不反秦呢？
秦王想，果然还是应该想办法合理地处死韩安。
赵昌看出了老爹脸上的走神，问：“如果是我去说服您呢？”
秦王顺着这个假设陷入沉思。
如果是昌……
他开始纠结，夺回王位之后要把人关起来吗？
秦王的反心依旧强烈，但大约能懂韩王可能拥有的感受了。
想听，但又愤怒，然后会悲伤，甚至，被说服吗……不，不可能被说服。
就算他再信二子，也不可能因此放弃造反的。
最后不把人杀了就算他真心喜欢过。
“韩王没有您的雄才大略，他的反心，也许本就接近于无。复国，之于韩，是不可能的事情。”
秦王：“你是在说我螳臂当车吗？”
赵昌无语：“您何必这么代入？”
服了你了，你现在入戏太深了吧！
“呵。”秦王完全不尴尬，转而问，“这就是你平常看人的方法？”
“大概就是这样。如果只从我的视角出发，会出现理解的偏差，但从他们的视角观察，就可以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了。您说对吧？您要猜一猜我现在想要什么吗？”
赵昌眼神眺望秦王桌案的一角，示意。
就是那个啊，那个小陶人。
给我看看啊！
天天拦我，不给看，这有什么可拦的啊。
秦王沉思：“你想，做太子。”
赵昌：。
你他么！
陶俑里藏了核武按钮吗！
用得着拿这种话题挡？还说得这么直白？
秦王一击把赵昌干沉默了。
“……从本心而言，我不想。”但这根本就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时间拉得越长，上与下就越容易形成集团，然后倒逼选择。
秦王好像对此有所预料。赵昌的行为太奇怪了。做出事物不主动宣扬，不追求名利，除了必要的接触，不搭理外臣。
这么些年下来，秦王根本没有给予他任何常规意义上的奖励，可他毫无反应，仍旧自顾自地做事情。
就好像，他做这件事，只是为了做事。秦王在他身上几乎看不到上位的野心，又或者，是他太有耐心？
“那你想要什么？”
如果连王位对你都没有吸引力……坏了，怎么又是个扶苏，不可能啊！
不当秦王，那你做那些事是为了什么？
将闾不会也……？
我怎么会有这种儿子！
“我想要天下一统……国泰民安。”赵昌说。
一开始他只想要自己能活下来，现在他想要更多的人能活下来。
他不是没有野心，他只是心不在争权夺利上。因为赵昌知道，只要有他爹的认可，其余所有都不是障碍。
没必要把时间与精力浪费在其他事上，起不到作用，还会徒增烦恼，惹得秦王不悦。
只要他做得足够多，只要他有更大的价值，秦王就能够考虑清楚。
要么选我，要么选一个能容得下我的人。
如果两者皆不选，那我就只能自己另选一条路了。
“不做秦王，你还有办法去完成你的
想法？”
赵昌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现在摊牌闲聊，但他觉得这样也还行。
他叹气：“好像已经没办法了……”
能容下我的大哥要指望不上了。我的牛马命，为什么会变得逐渐清晰？
不可以！
“或者，您可以努力努力，活久一点啊！”赵昌提出新建议。
秦王一愣。
赵昌突然兴致勃勃地跟他掰扯：“等到您六十岁，那您的孙子至少就能有二十岁……到时候呢，您可以立太孙啊！”
等到那时，我进可啃老，退可啃小，简直不能再舒适！
赵昌一脸正直：“父王，不瞒您说，我的个人目标其实是无忧无虑地长命百岁。”
秦王笑了：“你过来。”
“这……”糟了糟了，好像一不小心聊嗨了。
赵昌小心翼翼挪过去：“阿父可以打轻一点吗？太重了您的手也会疼的。”
“为什么要用手？”秦王卷一册简牍。
赵昌：不是吧，你来真的啊！
“啊，原来真的还是我！”赵昌趁机看到了那个小陶人，“和之前那个好像，为什么不许我看呢？”
这有什么好遮掩的？搞得我还以为你换了其他人的。
秦王不回答，但把简牍放下了。
“真的不想？”秦王问。
赵昌觉得，名头这个东西，确实挺重要。
但等你变成真老头，会不会忌惮我啊。自由的生活过一天少一天，再给我一点自欺欺人的时间吧。
不对，好像已经不差这个名头了。我已经是牛马了。
“……我都可以。”赵昌心里拔凉拔凉的，感觉未来一片漆黑。
我的理想人生，越奋斗越远。
“父亲，您一定要长命百岁啊！”赵昌言辞恳切。
秦王拳头硬了：“你真是……”
我怎么摊上这种儿子。
赵昌叹气：“只要有您在，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各式身份与否，您仍旧是我的父亲，我仍旧是您的孩子。”
真不想等你老了和你互相伤害，我得想想办法。
果然应该早立人设吗？
只要我啃的老够多，猜忌就追不上我。
但又不能啃过头，好烦，啃老竟然也变成难事了。
秦王听了，不苟言笑，只说：“不要就算。”
赵昌又安慰他道：“要不，您等一统各国之后再考虑这些吧？”
秦王心情复杂。
他不是盲目自信的人。
统一天下，是秦国的长期战略目标。也许是这一代，也许是下一代，又或是下下代……
一代秦王能灭一两个国家就已足够。
哪怕他展望未来，也不能说一定可以在有生之年统一，谁知道意外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但他会尽可能把握时机，多削弱其他国家。
秦王想到自己的父亲壮年病逝：“如果……”我等不到那一天呢？
死亡是骤然来袭的，他无法预见结局。
前些天他通了个宵，第二天竟然有些困倦疲乏。这让他发觉自己不再是从前的年纪。
时间过得太快了……
赵昌说：“如果有如果，我仍然在这里。”
“但——不会有如果的。”他的目光灼灼，明亮的眼睛如同炬火，点燃了什么。
秦王低声感叹：“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