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运气

王翦已带兵在东郡守候多时。东郡可以策应齐魏楚三条战线。

不管是齐国、楚国哪一个有异动，他都能迅速反应支援。

如果王贲进攻魏国的举措出现了一连串极大的倒霉意外，导致无法达成既定目标，王翦也能够作为托底的保障。

但现在，一切如常。

王翦除了让这群大多从关中而来的士兵养精蓄锐，少量轮换去收割作物，别的也没什么事可做。

每天他除了盯着斥候与咸阳的消息，剩下的时间都用来担心王贲。

淹过大梁的水也差不多该到了退去的时候，浑浊的河水降下，才能看到水面之下早已经是泥泞不堪的废墟。

从进攻效率而言，王翦认为用水并没有错处。甚至在许久之前，张仪就曾经对秦惠文王说过：以后打完赵、韩，咱们可以用黄河把魏国淹了。

虽然张仪本身就是魏国人，但他对老家根本没有留手的意思。

好像有见识的魏国人都知道该怎么打自己家最有效，信陵君魏无忌是这样，武信君张仪也是这样。

早有流传的对魏特攻之法，出自魏人的预言，哪怕魏国本身也一清二楚，却无法做出有效的预防。因河而立的城池会因河而败，归根结底，是因为秦魏的战力太过悬殊。

河水像是大梁的缺陷，但它也是让大梁生机源源不断的根本。区别只在于，在争斗中，谁能够成功地利用这条河。

“唉……”王翦想着想着，还是有点担心。

王贲终究是被自己教大的。采取这种做法，不管是因为他想在对魏的战争中追求效率，还是因为想努力摆脱父辈的影响，或者兼而有之，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是无法完全抛却的。

利用自然的力量作战与指挥两军交战并不相同。平时战争进行必要的杀戮是正常的。水淹之后，他要面对的却是超越正常杀戮的残酷，如同无情的天地，平等地对应灾范围内存在的任何造物展开惩罚。

如果看到退水后糟糕的场景，王翦担忧这一战会影响到儿子的道心。但如果毫无影响，王翦又要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教出个歪笋。

不论如何，至少现在王贲挺正常的，他还在安排士卒不断修补河水的堤坝。

其他早被攻下的城池中，作物的收割工作也陆续展开，咸阳那边效率奇高地派来了一堆人接手官府的正常运转。

还有那些手册粮食衣服药物小推车暂时铺路的木板……齐全且精细，王贲看到杂七杂八的东西时都有点忍不住想问：这是啥？这又是啥？

最后他装作很有见识的样子忍住了乱问的想法，听官吏进行简单介绍，将它们入库。心中赞叹：果然是永远值得信赖的咸阳后勤，比父亲夸奖的程度还要更加贴心。

当前是万事俱备只欠水退。

而水位早就已经在下降了。

大梁城内怨声载道，是因为水，似乎又不止如此。涌进来的河水泡坏了大量的武器、防具、粮食……连带着大部分人居住的房屋都没入水底，甚至是最外围的坚固城墙，浸泡在水中太久，也被侵蚀得不如以往。

如何在这种情况下生存，还能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骂秦国的有，骂魏国的有，骂老天爷的也有。

退水之后带来的也并不是希望的曙光，所见之处满地的淤泥废墟残骸，在视线暂且看不到的外面，还守着虎视眈眈的秦军，时刻准备进攻，收取最后一滴血。

东西没的吃了，城墙也要烂了，好不容易活下来，该怎么打秦军。

魏王好像也看到了这种无论做什么都没用的绝境。更让他难受的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听到什么齐楚派兵来救一救魏国的消息。

难道他们不知道……下一个就是他们了吗？

魏王没有精力再去想那些对他来说如此遥远的事情，他悄悄叫来前一任魏相留下来的可靠人士私聊：“你会带人保护我的吗？”

东由点头，询问：“有人要对您不利吗？”

魏王实在是放不下心，说：“大梁已经没有办法再坚持，可我担心城中的义士对此有不满的想法。”

其实他是害怕其他宗室或者是谁谁对自己下手，没办法啊，赵迁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呢……

赵王刚投降，人就被侍卫送走了。

现在想想，还是当韩王最幸福。

啊……韩王好像也被刺杀过。

递交降书的想法愈加强烈，魏王最近都不敢离自家

的叔伯兄弟太近，生怕让他们想起可以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平时偶尔见面，魏假也是严厉地、痛恨地表达自己对于秦国做法的厌恶态度。

“不会的，我也会保护您，您不必担忧。”东由觉得身边投降派的声音很大，他一时甚至找不出几个希望继续抵抗的人。

“那就好，那就好……”魏假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刚即位两年就要被灭国，他真的应付不来这种严峻的现实。

希望秦国快点打楚国吧……楚王他也没做多久呢。魏假想。

——

寿春。

“你应该能做到的对吧？”李智将事情托付给成叶，“事关许多家庭的幸福，这都要靠你们来拯救了。”

成叶思索，点头，说：“我要先去看一下周围的环境，做好准备，才能在夜晚将人抢走。”

“……不，等一等，并不需要你去抢夺。他们没有被关押囚禁，平时可以正常外出。”李智把自己的想法讲清楚，“重要的事情在于，他们离开之后需要长期且可靠的落脚点，我认为成氏就可以。”

不能活动手脚，成叶有些失落，慢慢点头，然后问：“最近有他的消息吗？”

“没有。”李智反问，“你认为如果他来到楚国会做什么？”

“……找刺客行刺。”

“过了这么久却没有任何消息，包括你在齐国的人与秦国本身的搜索。如果他还活着，而且没有放弃，要么恰好他都不在我们寻找的范围内；要么他已经改换形貌；要么他早就找到了合适的刺客，因此不再需要在外露面。你认为哪一个猜测更为可能？”

成叶说：“后面的两个。”

“最差的情况就是最后一个。但如果是第二个，也没有多好。真正见过他的人只有你与你的同伴们，偏偏你们画不出来，也无法准确形容。”

就成叶那个绘画技术，说是幼儿执笔都算高攀。

“如果他又对外在做了变动……无论如何，这是在纯粹碰运气的寻找啊。所以，我的建议是，如果你想找到他，不如请公子多派人看一看魏国吧。”

“为什么？”

“因为我想，假如一切仍然是对我们有利，假如还不到第三个猜测。现在魏国拥有的运气，或许会比楚国的要高上这么一点点。”

李智比了个手势：“只有这么一点而已。但既然已经变成了赌，当然要记得去赌更大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