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老头,这个天气你怎么睡得着的?
饥饿并非会完全远离国君。
春秋霸主齐桓公,晚年病重,权力失控,被困住饿死;主导胡服骑射改革的赵武灵王,转移国家重心失败,也被困住饿死。
这种婉约的死法一般是臣子用来杀君主的。如果是本国的宗室人员亲自动手,那就死得更豪放一点。
但哪怕是外臣做主要推手,背后也都有宗室默许支持。
对于饿魏假一事,赵昌并不知情,更不知道赵高在背地里坑他。
胆大包天的使者仗着别人都不清楚自己的来意,先假装执行“杀魏王”的命令。
等走完九十九步,又突然假称赵昌派去房陵送慰问品的车队带来了别的消息,所以他要撤回之前的操作。
“既然如此,熬些糜粥吧,等会给他送去。”赵高说。
丝滑的转变又惊到了众人,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如果说让大王更改决定的人是二公子,嗯,嗯,很合理啊,完全能说得通。
赵高没有过多对魏假强调什么“二公子的恩德”,那就太刻意了,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然后就让人将粥端上前。
隐隐飘荡的清香萦绕,袅袅缕缕地钻入魏假鼻尖。魏假全身都在嘶吼着渴望着,他蓦地睁开双眼,眼中迸溅的是强烈的、锐利的星火,如同失神野兽找到了能够恢复清醒的最后一株珍奇花草,又或是因此陷入更深层的疯狂。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就像回光返照一般,“蹭”地就起来了。礼仪全都扔到一边,劈手夺过盛食的碗,捧着它大口大口地吞咽,“咕咚咕咚”,喉咙还没反应过来,流过口中的温热便已经消失。
魏假意犹未尽。不够,不够。
“今天就这么多了。”赵高表现得像从来没办过之前那些事情似的,还是那样和善地笑,在一旁提醒,“太饿的人,不可以一次吃太多。”
魏假实在不能再对赵高笑出来,他现在甚至连恨都没有精力去恨,保持着沉默。
赵高也不在乎魏假的态度。此行他给自己订的目标只有一个:让魏王清楚,该听谁的话。谁要杀你,又是谁要救你,关键时刻你应当站在哪一边。
讲道理,赵高对于赵昌还不是太子这件事很不满。也就是秦王现在仍然偏疼老二,没有把这份感情放到其他儿子身上的预兆,所以赵高才乖乖坐着干活。如果让他看到什么不好的发展,他就要坐不住了。
不不不,不会有不好的发展的,我应该相信公子的能力……但是……如果能把魏王也拉过来的话……
——
咸阳。
“唉,头疼。”赵昌叹了一句,瞥到鱼顿时如临大敌,便说,“假的假的,我是被愁的,不是病。”
秦王又给他分了点活。
众所周知,打完地盘应该尽量收拾当地的豪族。但人家也没犯事,不能乱杀,杀过头了,其他地方的反抗程度会加重。
为了让己方后续进行更有效的统治,那就只能将其迁走,先尽量削弱他们的影响力。
咸阳固然是一个可以容纳的好地方。但咸阳就这么大,怎么塞也塞不进天下的贵族豪强。
因此,就需要在各地互迁。根据从基层县令县长手中汇报上来的不好搞的豪族资料,哪个县的哪家应该迁去哪,这是个繁琐又重要的活。
而且,不愿意走的该怎么办?走到一半了,有谁家看中这块地方想住在这里该怎么办?执行中间还有一堆可能出现的变故。
想到那成千上百的县,以后还会有更多,赵昌领到任务后,在风中凌乱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是一件需要持续十几年、数十年的长久项目,不用他立刻就给出最后的结果,不然他就要当场对老爹磕头,说:杀我不必用钝刀。
赵昌把烦杂的想法压下去,集中精神,对鱼道:“今晚我就多看一会,继续大概的信息理出来。明天的事情不多,可以多休息。”
所以,要给我准备一些填肚子的夜宵哒!
鱼心神领会:了解。
他去解决这件大事。赵昌则拿起之前让人搬来的那堆资料,自己另起一张纸,梳理其中各郡县提交的重点对象,暂列部分地点待定。
比如,如果甲家以矿为生,那迁到的地方至少也得有对应的矿吧?不然甲是绝对不会动的。可是本地的乙家占着这矿,又不能再让乙移去甲地,这是平白给两家创造联合的起点,最少也得再加一个丙家掺和……而
这只是最理想化的简单情况。
稍微让人烦恼的现实是,甲可能通过联姻、吞并,和丁、戊关系深刻,同时又和己、庚构成上下游供应链关系,假如将其都纳入考虑……总之,一团乱麻。
鱼出去又进来,把屋中烧得更暖和一些,道:“公子,下雪了。”
“嗯。”赵昌应声,连头都没抬,笔也没停。白天就是阴天,有雪可以理解。
如果再早几年,他可能就嗷嗷地出去看,顺便把扶苏将闾全都喊起来陪自己,第二天再嗷嗷地拉上兄弟们玩雪。但现在,他真的没空。
他分产业、分地区、分规模,试图用各种角度重新解构资料,不知写了多久,写到脖颈发酸,略一仰头,骨骼发出清脆的声响。
即便这样,剩余的原始内容还是有一大堆。
“饿了。”不断地将需要注意的点写下来,他脑内的运转、比对、分析也根本不曾停歇,消耗了巨大的能量。
赵昌站起来走了几步,伸个懒腰放松一下,对守在不远处的鱼说:“有吃的吗?”
鱼按照以往经验的估算,早就得出了赵昌喊饿的时间范围,靠谱地直接让人端来刚好搞定的夜宵。
赵昌开开心心地吃,感觉有暖意从腹中向外发散,回了点血,想到之前鱼的话,说:“明天的咸阳,应该会很漂亮吧。”
会有浅浅的薄雪覆盖在屋瓦枝头。但是有雪也是件麻烦事,明天应该让……
想着这些,赵昌起身向外走,打开门。
出乎预料的是,雪还没有停。而以赵昌做事的专注程度,一连肝上四五个小时都是简单操作。
大而绵柔的雪团细细密密接连坠落,融入厚实的积雪中,屋内的光向外映出一小片亮度,在地面投出赵昌的影子,也让他的脸色变得晦暗不明。
“鱼,刚才的雪也这样大吗?”他问。
鱼摇头道:“一开始没有,但是很快就变大了。”
赵昌在屋檐下,仰头上望,他看不清黑暗的天空中还有多少云,他只看得到数不清的白团下落。
他向外走,急得鱼叫了一声“公子”,然后连忙回屋去拿更厚实的外袍皮裘。
赵昌则踩到完美铺平的积雪中,看着已经完全没过脚腕,略达部分小腿的深度,喃喃:“要一尺了。”
他走回室内,覆在身上的雪迅速融化,接过裘衣就开始穿,说:“父王睡了吗?”
鱼哪里能给得出答案,但他看公子像是要出门的样子,想:或许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