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救救它们
胡亥被赵昌提着,似乎很适应这种悬空的姿势,旁若无人地悲伤抽噎,短短几步就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他会出现在将闾这里实属常态,自从上回胡亥藏在鸡箱里跟着偷跑出咸阳之后,他就像小鸡选中了鸡妈妈一样,日常跟定将闾。
今年春天,胡亥也死缠烂打,紧紧抱住三哥的腿不松手,跟着将闾出咸阳,去看外地的鸡场,兼顾视察发鸡事宜。
刚才那两位在门外诱哄胡亥的侍从紧随在赵昌身后,解释回答刚才赵昌问胡亥的问题,道:“十八公子,他是,是希望……”
侍从斟酌着语句,也有些不确定:“……是希望三公子能起来抓住他?”
所以才把自己埋在雪里。
以胡亥的简单逻辑:我不听话=三兄打我。
现在三兄躺着起不来,所以只要我不听话,他就能生龙活虎地起来打我了。
“嗯。”赵昌看了眼胡亥变得脏兮兮的脸,有点嫌弃,“不要哭了,将闾又没有事。”
室内已经亮起灯火,温暖的浅黄光芒摇曳。
“……嗝……哦……嗝。”胡亥的小身板一抽一抽的,外涌的泪水很快止住,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寒冷,打了个喷嚏,哆哆嗦嗦,“可是他都起不来,像小运一样。”
“他困了。你先回去喝药,过几天就好了。”赵昌把胡亥塞进仆从的怀里,对仆从道,“带他回去养着,不管怎么做,不要再让他出来。”
胡亥正要嚎。
“闭嘴,别烦到三弟。”赵昌才不管自己威胁的是个四五岁的小孩,用最恐怖的语气说出最幼稚的话,“如果让我知道你病了,或是你擅自在雪化之前来找他,我就让将闾永远不搭理你。”
但是胡亥就是会被这个威胁到:“不要!”
“你知道三弟听我的话。你可以试试。”赵昌轻讽地笑,然后把他们赶走了。
走进里间,赵昌看到将闾居然是坐着的,乍一看,他平白觉得老弟瘦了好多,明明上次见面就是三天前。
据刚才辛的简单转述,将闾从最开始天还没亮时就出门,一整天不停地在各处忙碌,直到傍晚,他在城南不小心踩到了冰滑的雪泥,身体失衡,栽倒在地没再起来。
辛当场魂都要吓飞了。他又摸到公子的衣服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冻得邦邦硬,且双手冰得像从雪里刚拿出来,差点以为人已经没了。
还好公子的额头暖乎乎的,还活着呢。
辛刚松一口气,突然觉得不对,这明明是开始发热了啊!
或许是将闾太擅长忍耐,又一贯寡言,尽管身体不舒服,却没有表现出来,其他人忙着做事,也没有发觉。
辛和人把将闾运回去,再请来医官诊治,令他烦恼的是,公子一直没醒,有药也不好喂。
他不太敢灌,这有些冒犯……还好二公子回来了。
“昌……”将闾刚醒,头脑昏昏胀胀的,眼中的世界都有些朦胧变幻,但好歹能认得清人脸。
赵昌过去摸上老弟的额头,感觉热得像个火炉,问:“你一天没有进食?”
虽然是对将闾说的,但身后的辛以及其他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他们倒是提醒过该吃饭,可是没用啊,总不能摁着公子的头逼他吃吧。
将闾听着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反应了一会,给出回答:“……忘了。”
“药呢?”赵昌回头问。
当即有人出去拿来早就备好的药。
“快喝。”赵昌递给老弟。
“哦。”将闾捧着就开始灌,一口闷完,怔愣地呆坐,出神凝望虚空,感受回返的苦涩味道,眼中漫上水光。
赵昌惊了:“这么难喝吗?”
他以前也吃过药,其味确实不敢恭维,但不是不能忍。
将闾听不太清,只是略微侧头看着榻旁坐着的二哥,看着看着,泪水就无声地流了出来。
“去准备些吃的。”赵昌便把其他人都赶走。
将闾一个人抱着空碗默默地哭,就像很多年前那个晚上,他们将要离开房陵的时候,他在院中抱着鸡独自落泪一样。
但当初他怀里的那只鸡,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赵昌大概能猜到将闾看到的损失,老弟也是真的在这些事上投入了很多热情,在学习结束之后,平时除了养鸡,就是看鸡。
等到天气渐暖,又该是去外地运送雏鸡的时候,将闾也会跟着考察
环境,查看乡里的条件,留下总结的注意事项。但开春之后,这件事也许会要拖延了。
等到感觉人哭得差不多,赵昌说:“饿吗?待会多吃点东西,才能好得快。”
将闾眼睛是红的,不知道是因为高烧,还是因为刚才静静地流了太多眼泪,听到这句话,沙哑着声音说:“都死了……死了好多……”
他隐约感觉面前的昌是真的。
“嗯。”赵昌道。
将闾紧抿双唇,想忍住,最后却低头呜咽。
赵昌没忍住摸摸老弟的脑袋。
“要救它们……救他们……”将闾顿时恸哭出声,断断续续地说,抓住二哥的手,啪嗒滴下灼泪,泪珠烧得像他的体温。
“会的。春天来的时候,你还要带着鸡去云阳呢。”赵昌的手被握得发白,将闾没有办法注意力道,只是勉强保证正常的思考能力而已。
能救就救吧。鸡也很宝贝的,有很多都在试验培育中,很难弄出一模一样的苗。
“……人……”将闾凝滞地看着他,想到自己从前看到的那些普普通通的黔首,收到鸡之后感谢又感谢,回访的时候有人会给予热情的礼物,还有意外养死鸡时看到的悔恨痛苦,“……救人。”
赵昌有些意外。
“我的鸡……已经死了那么多……那他们呢?”将闾都不知道自己的哪一部分更难受一些,但他现在头疼得厉害,眼睛也疼得厉害,更堵的是胸口。
赵昌无法回答,只能说:“都会救的。”
他看老弟又开始无声流泪,难得感觉到头疼,从前没觉得将闾这么能哭,而且还是不出声地哭……唉,但是,房陵的那个只会抱着鸡傻乐的弟弟,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长成现在的样子了啊。
“将,我有事情要问你。”赵昌认真道。
将闾默默抬头聆听,眼泪没刹住车,还在顺着脸颊下滑。
“你还能记得多少受损的数额,把知道的内容告诉我。如果你现在不清楚,谷清楚吗?”
将闾也勉力集中注意力,认真地思索,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