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谁问你了？
太阳向北，风雪隐去，众人以春为一季开篇，等待秋季结出丰厚果实。
赵高却已经在年初就得到了他的硕果，当时被雪隔断路线，还有与魏王相关的其余原因，因而推迟返程，现在他终于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咸阳。
在与秦王汇报结果之后，赵高相当自然地找到赵昌继续汇报。
“见过我父了吗？”赵昌先问。
没见就去见，别坑我。先见大的，再见小的，这才对。
“是的。大王的声音有力，身体仍旧健硕挺拔。”
“人正壮年，如果不这样，我就要担心了。”赵昌询问，“魏君怎么样了？”
赵高看起来和魏假关系很好的样子，笑呵呵道：“他已经愿意归顺。”
至于中间让人归顺的过程，他是绝口不提。
更别说魏假现在一看到赵高就胃疼。
真疼假疼不知道，但是这张脸一旦出现在魏假的视线内，他就觉得自己的腹部在抽痛。
幻痛反馈出饥饿，所以魏假看到赵高又会想吃饭。
说明这脸很下饭。
“但是，公子，他喜爱囤积粮食，所以我斗胆为他搭建了一个小仓存放。”赵高说。
赵昌确定自己没听错，道：“他的喜好……还真是朴实。”
“正是正是，我先前也觉得奇怪，原来这就是朴实，还是您的形容贴切啊。”
觉得奇怪，此乃谎言。
赵高非常清楚魏假喜欢囤囤囤的原因，而在最开始，这个喜好更严重一些。
由于有过险些饿死的经历，魏假对于餐食生出了近乎病态的需求。
每一餐，他想吃，但又不敢全吃，每每要留下一半藏好。可是藏起来的东西他也不会去吃掉，而是隔一段时间就去看上一眼，最初一天能看上百次，仿佛只有它们在，自己才会安心。
越藏越多，哪怕那些食物腐败变质，他仍旧舍不得扔。
赵高见状，觉得自己好像要把他养疯了，废了一番功夫才把人掰回来，勉强把魏假掰成了兼职粮仓看守员。
现在魏假不能再挨饿，也不能少了粮仓。
饿一顿他就会病，没粮仓他就要心慌应激。
“……你在房陵把脑袋冻伤了？”赵昌听到直白的马屁，感觉怪异。
你以前对我不是这样的。
赵高是个很会看眼色的人，有人喜欢被夸，他就夸，但赵昌不爱听浮夸的话，赵高就很少这样说。
“似乎，似乎是这样。”赵高讪讪地笑，然后道，“太久没有与您相见，我有些过于激动了。”
绝对不是什么心虚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太想您而已啊。
“哦。但愿你在与父王相见的时候没有过于激动。”赵昌紧接着谈起另一件事，“你来得刚好，这次外出立功，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我衣食不缺，没有什么想要的。”赵高矜持道。
他身上攒的功劳很多，但目前不想随随便便离开这个岗位，搞投资要紧抓未来，只着眼于现在是不够的。
“是吗？我个人为你准备了一份酬劳，你在这里等我请人取来，还是我们一起去看？”
“我心中迫切，实在等不及，请您带我一起前去吧。”赵高忙说。
这时候能选另一个的吗？必不能。
赵昌也知道他会选什么，早有准备般，带着人往外溜达。
咸阳很大，正常人不可能详细地知道各处的样子，大部分人都有固定的生活轨迹，对于轨迹之外，顶多略知一二，因而赵高看着他们前往的地方越来越陌生。
“这里是新搬来的印刷工坊。”赵昌简略地提了一句。
“印刷？”
赵高的心突然有力地跳动起来。
“嗯，之前的地方太小了，不够宽敞。”以后要用到他们的地方多了去了，早搬早利索。
“是啊，是啊。”赵高一味地附和，心中生出期待。
这里是终点吗？酬劳是什么？
会不会是……
似乎是要回应他的期待一般，赵昌将他带到了存放模版的地方。
赵高知道这离刻模处很近，他刚才在外面看到了工作的匠人。进到这里，贴墙的柜上一格一格，柜面写着单字，让他有些看不懂。但这不妨碍赵高的情绪高昂。
再向里走，他们终于在一个木箱前停下。
赵
高忍不住前倾身体，眼神盯着箱子看，仿佛被其上的纹样深深吸引。
“你与廷尉……”赵昌开口，“……有过一些争执。”
这个他不用打听就知道。
木箱被负责指引的匠人打开，赵高浑身躁动起来，但他不能完全抛却礼仪，于是急得眉毛都要跳跃，身体却牢牢钉在原地。
赵昌取出最上的两字。
“这……”赵高疑惑。
不是刻版，好像又是刻版。
“这是活字，可以拼合。你曾经给过我一本字典。”
是赵高为了悄悄把李斯挤下去抄写的漂亮字典，被直言拒绝之后，字典被赵昌拿走了。
赵昌之前要给工匠们发大奖，但他们诚惶诚恐，觉得奖励太多了自己配不上，不愿意接受。他就提出请工匠用空余时间完成一个私人请求，原本的奖励算作它的酬劳。
私人请求则是复制那本字典上的字，刻出一套活模。
“……活字？”赵高终究还是没克制住，往前凑近了观看。
看清的那一刻，他心中一阵雀跃。
这确实是我的字！
“嗯。廷尉是整版，你的是活版。”
赵昌边说，边拿出几个字改换拼成语句。
不是整版，并非仿照他人之后的第二，你们都是独一无二的第一。即使想要炫耀，你也不会落人一头。
而且刻活模更省时间。
赵高听到这话，心中堵又软化。
他更说不清自己现在的感觉，恕他不识抬举……在这个年轻自己十余岁的身影上，他看到了理想中的父亲。
一个告诉失落艳羡的自己，“别人有的，你也会有”，然后送来礼物的父亲。
可靠、维护、严厉又仍有温情，是他从未拥有过的父辈。
公子……
赵高掐了手心一把。
我在想什么。
我都一大把年纪了。
“交给你了。这箱怎么用就依你，但现在先不要随便告诉外人活字的情况。”
赵高不出声，生怕一出声就绷不住，连连点头。
“唉，我也没有别的可给，先这样凑合着吧。”赵昌叹气，“你在外面实在辛苦……”
“……不，不……”赵高鼻子一酸，“……我不辛苦。”
这就是我的传家宝！不，是我墓头的随葬，死了我也要把它带下去！
赵昌被鼻音惊到。
这就要哭了吗？就这？怎么又哭一个啊。你也太容易被感动了吧？
他当即闭嘴，省得让人泪洒当场。
数日后。
李斯看着面前这个偶遇到的赵高。
赵高开口第一句，面上惊奇：“诶？廷尉怎么知道公子送了我一套字典的模版呢？”
李斯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不是，谁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