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好人，都是好人
邹回将荇带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等到赵昌和老父亲告辞，点人出发，再抵达目的地时，天早就黑得不能再黑，迈入深夜。
他没有大半夜去扰普通人清梦，而是随着荇的指引，再和固陵县官核实后，先把周围布好兵。
等到第二天清晨，各家陆陆续续有人外出，开启一天的生活时，赵昌带人上门拜访荇的外祖。
荇的外祖鹄正在家中，皮肤棕褐，满脸沟壑，虽然是上了年纪的人，但他的头发却是全黑。
有人上门，鹄先看到却是一旁的自家外孙，面露惊喜，走来，道：“荇仔怎么来喽？你阿母呐？她没来陪你吗？哎呀她也不来看看我呀，这些是谁啊，你的朋友吗？”
赵昌眼中露出些许迷惑。
这段话他基本听不懂，只能辨认出几个关键词汇。在来这里之前，虽然想过这个问题，但他曾浅学过楚语，本以为还能凑合着听一听，谁知道人家讲话口音这么重。
官吏都受过秦语的培训，但是黔首就不一样了。一地一音，聊起来受罪。
“我听不太清，你来替我介绍吧。”赵昌对荇说，“我听说鹄老收留了外地的人，我是他的朋友，一路打听过来，所以才来拜访，感谢鹄老的好心。”
他们带走荇，途径荇家时，向他的家人说，看中此子骨骼惊奇，特此借人一用。当翻译，也算是用上了。
但荇还没有翻译，鹄就点头，惊喜状：“你认识安呐？”
赵昌用的是略怪异的方言，但能和荇勉强沟通，所以鹄也听得懂。
有外孙在一旁，他天然就卸下几分心防。
“是。他过得还好吗？”
“好，好，好。”鹄连声表示，自己绝对是热情待客的人。
这么简短的词语，赵昌还是能理解的，继续说：“那就好。我和他很久没见面了，原本一直在担心他，现在再看，有您在，他应该过得很好吧。”
鹄笑得皱纹堆起，道：“他是个好人，不用我帮什么，对，对，我带你们去看他哦。安知道有朋友来，肯定高兴啊。”
说着，他利落地迈步，要带人外出。
“他没有住在这里？”
“没……没，他在，在我三儿子家。立也在那。”
荇凑近几步，小声解说：“我的三舅去世了，舅母后来改嫁了。立是他们的孩子。”
鹄不太想谈这个话题，笑呵呵地说：“安没白住，他给了钱的，还教立认字……”
赵昌道：“他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挂念他。最近秦王不是出了事情吗？我担心他会因为是外乡人被牵连，所以来给他作证的。”
“哎，那事啊，不可能的不可能～”提及这个，鹄的情绪活跃起来，连连摆手。
“为什么？万一有人看他好欺负，故意害他呢？”
“安也说，他是新来的……他来得可早了，比秦王早多了，不可能是他。你也看到了，这些天啊，外边那一堆人，他们都来查过啦。”鹄明显是想让这个安的朋友放宽心。
赵昌问：“查过了？”
“对，对。安是个好人呐。他不想害了我，就叫他们先来查了。我看着他们查完也没事啊，他哪里能干出来那些事嘛，我就说他是个好的嘛。”鹄讲着讲着，抬臂手背拍一下手心，两手摊开，一锤定音的样子。
他原本心里也有点担忧。
鹄干不出来随便举报的事，而且他觉得安长得不像是坏的，平时做事又很得体……
后来安来告诉他：秦王被刺杀是大事，自己才来没多久，肯定会有嫌疑，不应该让你们提心吊胆，不如先让士卒来查自己，也好让你们早点安心。
如此心有底气的人，居然还主动接近查探的人员，想要先自证清白，宽慰租借处的房东。
这能是坏人吗？必不是啊。
“已经查完了，不是他做的。”赵昌听完荇的简要翻译，对着身边另一侧的人笑了笑，“那就好，这样我就不用担忧了。”
赵昌身侧跟着的是半夜被薅起来的固陵县令，身着便服，像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管家。
现在他被二公子笑得寒气从脚底直冲脑门。
不是吧，这个“安”不会真的是刺客的同伙吧？
谁负责的！怎么就把人放过去了！干什么吃的啊！
完啦完啦，我要完啦……
中年管家在空气里静静地升华，留在这里的已然只剩个
躯壳罢了。
由于鹄的担保与叙述，赵昌终于放下了心一般，开始闲谈：“鹄老，他现在还会写词吗？”
“这，这我不知道啊，他写了我也看不懂……”鹄嘟囔一句，没让话落在地上，“立肯定知道，我听他说过，安起得早，又练字啊又看书啊，还会出去摘菜种地，他勤快啊，割麦那时还来帮忙呢……”
在到达鹄的三子屋宅前，赵昌听了一路鹄对于安的夸赞，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被他说出来，说到最后又开始重复之前的言论，翻来覆去地说。
“那里就是了吗？”
赵昌看着道路尽头的普通小院落。
“是啊是啊，现在啊，安肯定在练字呐。”鹄不停歇地说到现在，声音还是很洪亮。
兼职翻译的荇就不太行，已经有点哑了。最开始还会附赠几句解说，后来变得惜字如金。
“那就好。鹄老，我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询问，希望您能回答我。”
“问吧问吧，我只要知道，就肯定告诉你。”鹄很爽快。
他觉得这也是个好人。不愧是安的好友，担心安，还赶过来想救安。
“衣服。”赵昌道。
跟在后面的一个卫卒，打开自己的包袱，取出一套折叠存放的麻衣，向前几步呈上来。
“您熟悉吗？”
鹄盯着又破又脏的麻衣，看着看着，眼神惊疑不定。那干涸的血迹，恍惚间竟然让他觉得，这是自己三子在战场上受伤死去的时候穿的衣物。他的目光变得不忍又悲痛，撇开了视线。
“看来是熟悉的。”赵昌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哦，你其实是我家阿豹的朋友是不是？”鹄希冀地问，表情更亲近了一些。
“……豹，是我的三舅。”翻译之后，荇的短暂解说飘入耳中。
“不是的。我不认识他们。”对于这个热心的老人，赵昌还算有好感，“鹄老，我为抓捕刺客而来。”
鹄愣住：“刺客？”
“嗯。”赵昌拢袖站立，看着道路尽头，道，“穿好甲胄。鱼，调五百士卒，围了它。”
之前在道路布防，人员完全够用。
“五百？”县令也愣住。
围一个小院？
赵昌平静地投去目光。我就是想饱和式轰炸，你有问题吗？
“五百，刚好。”县令抹抹汗，领悟。
鹄大惊，说：“等一等，您，他，立，立也住在里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