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磨教人士

家里没联网的魏假总算知道秦王遇刺了。他在神经颤动之余,猛地意识到不对。

秦王这问的是什么话?

完了。这件事与我无关啊!我是无辜的!我一直都在房陵,什么坏事都没干。

“您,您,我不是,我没有。”魏假忙道。

他的人生中还没有过向谁辩解的经历,似乎是因为缺乏经验,话语没有有理有据的引述,听上去空洞又无力。

比起证明自己的清白,魏假更怕这是秦王认定要杀他的理由。

这种苍白的反应让秦王顿感无趣,感觉像是在欺负一个孱弱的傻子。

没意思,还没有怼儿子来得有劲。

早知道该让昌也过来坐着。

秦王会生出这个想法,纯粹是因为魏假太慌神,根本就没抓住重点。

身为魏王,不管他做没做,只要魏人做了,他就应该为此担责。

聊天对象意识不到问题,如果让自己来点破,这很没有逼格,所以需要一款能了解自己心意的家崽,在旁边把话题引向正路。

“不是你做的?”秦王没办法,只能亲自来点。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魏假还是这样说,甚至看上去略带感激。

秦王回忆一般:“也对,其中还有韩人。”

魏假欣喜且激动,道:“这一定是韩君参与,事情与我无关,这是想要陷害我啊。”

“也许是这样吧。他想要查清这件事,所以在韩人中整治,寻找线索。”秦王平缓道。

你听懂了吗?你觉得我留你一命是为了什么?为了让你自在地吃喝玩乐吗?

魏假愣住,紧接着听到让他遍体生寒的话语。

秦王面目不辨喜怒:“我看他那么努力,而你不动如山。我还以为……你是认命了。”

他的不满与杀意已经表露得相当直白。

看看韩安怎么做的。再看看你,你在干什么?

我难道不知道你是清白的吗?但凡刺客里面有人和你有关,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来见我?不止你,全魏国的宗室我都会杀得一干二净。

让人活着,就代表有活着的价值。这事不怪秦王对比啊,实在是对照组就明晃晃地摆在面前。

有韩安前例在先,秦王对于之后几国国君的期望当然就会往那方面靠。

能够钳制国民,在义理上压制反叛者,这就是他留人的目的。

最开始秦王的询问,魏假可以先答“与我无关”,但他在表达自己的无辜之后,必须紧随一句:此类事情绝不能姑息,我要抓住这些不安分的人。

这才是最重要的,也是秦王最想听到的回答。

如果魏假不识相,不能展露对秦国的价值,还反过来成为反贼愿意拥护的旗帜,那养着人做什么?趁早杀完了事。

魏假嘴唇颤抖:“不是的。我只是,只是不知道。”

天可怜见,这事大概还是要怪赵高的硬核磨炼太有效果。

直接把人的野心尊严都干碎了。魏假对相关话题提不起任何兴趣,别说行动上复国,他连想都不敢想,每天过得像一个无欲无求的隐士。

特别是在去年丰收之后,粮食满仓,魏假领悟了何谓满足的人生。他在房陵逐渐变得自在,还请人在自己住处附近建了个小磨坊,没事就牵着牛去磨作物。

看到那些分明的颗粒在一圈又一圈转动中,伴随着磨盘滚动碾压的摩擦声,变得细碎,魏假感受到一种灵魂的升华与舒缓。

俗称,解压。

这让他什么作物都想磨一磨,还带着喜欢食用各种粉末制品,或糕或粥或糊。刻意回避下,闲适的生活让他完全忘却了外界,也不再对其他事物投去关注。

“不知道。”秦王要笑出来了,“好。现在你知道了。”

只坐着,什么也不干。这样不行。他不需要无用的摆件。

要么魏假把剑对准不听话的魏人,要么秦王把剑对准魏假,就是这么简单的选择题。

魏假总算清楚了秦王的来意。他现在心里难受。

不是为“自相残杀”而难受,而是因为自己不得不被拉到现实,去面对那些外界的纷扰。

在内心搭建的美好房间,能隔绝一切,但它轰然破碎,碎片散落。躲在屋中的人骤然接受外面的视线,只感到尴尬又难堪。

还有些许厌恶与埋怨,是冲着韩安去的。别的人他不能怨、

不敢怨。

好在韩安也不喜欢他,很公平。

“他们,错了……这样不好。”魏假道。

见到这人的思维终于步入正轨,秦王对此表示满意。

——

老父亲在跟人平静地话疗,赵昌却要兴奋许多。好久没见了,房陵已经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他没有赶去老熟人所在的乡里,而是在外乡随意慢行,看最为陌生的景色。

房陵这里,对赵昌来说,不是好,是新。

他见过巍峨连绵的宫殿,也还记得高耸入云的大厦,无论怎么比房陵的建设都不算出众。唯独有一点不同,这里似乎每时每刻都有新东西出现。

可能是某些稚嫩的观点,可能是想象力组合成的造物……其中有好有坏。

有的新得好比乳虎,从幼小却宽厚的肉掌就能看出将来的强悍与力量;有的新得像刚产生的垃圾,可以获得“至少这垃圾能回收”的安慰。

“……但为什么夏天的白日更长,冬天的白日更短。”

赵昌看着不远处聚集的一堆人,隐约听到了有趣的关键词,转道向那里走近。行走间,断断续续有讨论传入耳中。

尤逐解释道:“那是倾斜的华盖,它的中心其实在北方,天顺着这个中心不断向左旋转,日月虽然想要往右,却也要跟着左行。天上都是阴气与阳气,太阳穿过阳气,于是天明;穿过阴气,于是天暗。夏日阳气旺盛,白日才会更长。”

朱欢若有所思:“……是这样吗?我就说,地不该是那样的。”

“天圆地方,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地如棋盘,这怎么能盖得住呢?曾子所言的圆道、方道,这与我无关,但它肯定不是方的。地还是更像倒扣的圆盘。”申葱在地面勾画。

“我听闻的是那样,我还想着或许我有哪里错了。”朱欢不好意思,初次参加本地老手讨论,他想问的有太多。

“早就听闻的不一定是对的。”尤逐道出房陵的真理,“日月的运转虽然能够理解,可是它不能和节气完全应上啊……四季不同,天地之道,真难分辨。老师说,太阳还有上下的移动。可行走的日道,按理来说,冬至日道的长度会是夏至的两倍,所以太阳要走得更快,但是现实分明不是这样……”

正谈论间,申葱看到旁边出现一个陌生的人,询问:“你也是来房陵的学者吗?”

“……我不是学者,只是对天地感到好奇。”赵昌露出萌新的腼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