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有坏人在
“我只是觉得他们听错了消息。”赵昌道。
政绩是不能这样考核的,在没有足够的监管力量之前,这么做就是在放纵基层勾结作妖,最后的结果往往是他们欺上瞒下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为非作歹,让环境变得乌烟瘴气。
而且,就算有了足够的监管力量,也不可以对绩效实行末位淘汰制。
这是极度不健康的生态。它会引导着不停歇的斗争往内部范围发展。
如果没有正确的、可以控制事态稳步向好转变的制度,一切就会在怀疑与勾心斗角中逐渐崩塌。
秦王明白了儿子的暗示。
从最开始,赵昌就不是想这样在楚国官场全面施行。他所锚定的目标与划定的范围,是需要进行培训的楚国官吏。
官吏只是二级关键词,真正的一级关键词,是“培训”。
让楚吏员接受秦国官方语言、通行规则、文书规制、社交辞令等内容的学习,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将来总不能还让他们按照楚国的那一套来写奏疏吧。
赵昌要严加考核并淘汰的,就是这个培训学习过程中位居其后的人。
学秦的态度不够积极、学习的效率不够高、难以适应新的律法规则……那就再见。
他的主要目的之一,是想逼着这群吏员争相学习与秦有关的一切,并尽可能地将所学的内容记得更牢固,以便更好地应对考核,最后把自己逐渐变成秦国的形状。
说得通俗点,他在用这个小小的改变对楚国的基层进行pua与服从性测试。
“他们应该是误解了您,也误解了我。”赵昌轻描淡写地模糊重点,“不够亲近秦国的人,我们为什么还要把他们留下呢?”
当我们是做慈善的啊?你装也得装出亲秦的样子来。等最后装得久了,就算想回去,也回不去的。
秦王笑。不管怎么说,儿子没想大杀特杀,真好。毕竟遇事不能只用杀来解决问题。
“这件事……如果有谁接近你……”秦王在接收到暗示之后,思索,终于也暗示道。
赵昌只准备在培训过程下手洗牌,他不会将这种淘汰制的要求放到基层工作中。假如那么做,于他来说,是给治下百姓带来祸端。
如果官吏的执政理念是把保住自己的位置放在第一位,他们会为此做出什么离谱的事,展现人类下限与物种多样性,这根本就不用过多考虑。
而所谓的误解意为:有人在认为,要对楚进行绩效考核的末位淘汰。现在这样对楚,以后就可能这样对自己。
不然他们不应该跳得这么快,外溢的焦躁是肉眼可见的。
泄密过程不可能一五一十地复刻,转告中留有疏漏,造成信息交流过程的不恰当,这可以理解。
“……我不知道。”赵昌答。
看老爹的反应,大概是想先持续这类误会,以图谋其他。
所以自己当然要跟进配合,有人来试探询问,统统不正面解释,任由他们瞎猜。
不管之后秦王是想要表现出虚心纳谏“我们各退一步,我不那么对楚,改成只抓培训过程,你们也别要求太多”的样子,还是震怒地谴责“你们怎么可以这么误解我,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都与自己这个吃瓜群众无关。
他只是能确定一点,在楚地,自己想做的事情大概可以达成了。这就是皆大欢喜。
秦王也感到满意,就连身边再次抓住泄密内鬼的阴云都逐渐消散。
明明几年前已经换过一批,现在又来,好像不论怎么做都会有人背刺自己。
算了,习惯了。反正这人不会是昌,其他的无所谓。
两人心照不宣的憋进度条过程,发展得比较缓慢。在儿子告辞后,秦王又挑了几个心腹,把意图在楚地开展的活动简单聊了聊。从这,算是正式开始外放小道消息。
至少在上层一圈,大王想对楚人做点“残忍”的事情,变得不再是秘密。
想要借此玩一玩的人是秦王,赵昌最近忙着协调迁徙其他地区的大户,逐渐把这玩意抛到脑后,直到接到蔡遂的拜帖,才恍然回想起之前谈论的内容。
蔡遂就分封一事接触过扶苏,但是交谈浮于表面。
他从前和赵昌也算有几面之缘,在赵高总领字典编纂时,蔡遂曾参与过引述经典释义的词句选择工作。
“我和您似乎有些年没有相见了。您最近过得还算舒心吗?”赵昌看着中老年人带着哀愁的脸,哪壶不开提哪壶,语气表现起来却像个知心后辈的含蓄关怀。
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说给我听。
蔡遂不想觉得熨帖,但是心中不受控制地暖上几分。
不久前,他们认真仔细地分析过公子昌。
得益于某个从不隐姓埋名炫儿的爹,赵昌在外的形象比较丰富,而且大多数都是充满老父亲滤镜的美好样子。
再加上赵昌的行事确实看上去比较好说话,传言虽不可尽信,但在不能和真人长时间近距离接触的情况下,仍然会被当做一种参考。
……那么问题来了,这形象和二公子提的淘汰制建议一点都不像啊。怎么现在这么这么地残酷阴险,这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绝对不可能是二公子自己的想法!我们不信!
二公子的心软善良那是有目共睹的,而且总是很能听进去人话的样子,平时的待人接物那叫一个体贴。
所以……此事必有蹊跷。
他们很难不怀疑,这是有谁在背后撺掇。
是不是廷尉?廷尉心狠手辣,脾气又臭又硬。
还是学令?那个赵高对学宫里各国人的手段……脏得很,就差把学生的裤衩都卖出去换钱了。
还有韩国客卿,老高傲了,天天都不把我们当人看的。
二公子啊,他就要被这些冷冰冰的坏人污染了啊!
我们不能再旁观了。
崔遂叹道:“我的生活还算舒心,只是有他人的愁绪寄托在我的心上,我难以解脱。”
不是没有人想借着接触下一代的机会培养出一位倾向己方的君主。但这位公子昌很难接近。他太繁忙了。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竟然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恩师。除却儿时通过彭仓从头到尾顺了一遍秦律,外出几趟回归后,接下来他的教育就被秦王接手。
到底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抢大王的活啊……
“是谁有愁绪?我最近还算空闲,或许可以帮忙排解。”赵昌连什么事都没问,先道。
崔遂很感动。他们也曾有过怀疑,混在坏人堆里的公子昌真的能是好脾气的人吗?可是分析过后,他们一致认定,他就是本性善良,耳根子软。
今天一见果然更能确信。看看,这反应不是好人,什么才叫好人?有人带歪公子昌,没关系,我们能把他掰回来。
“二公子啊……”崔遂感慨道,“不知道您是否知道有关楚的事情?”
赵昌当然知道:“您是说那些考核?”
“是的。我有一个友人在楚。他个性憨厚,做事勤恳,只是没有多少天分,也不够活泛,所以比不过同僚……我很担忧他。”
赵昌大概明白崔遂想表达的,颔首,道:“如果他真的是勤劳的人,我会请父王留住他的。”
“我很感激您的仁心。”崔遂有些欣慰,接着更深沉地喟叹,“可是我心中仍然不能放下忧虑。二公子啊,我的友人您能够留住……楚国还有更多像我的友人一样的人,他们应该怎么办呢?”
他的话语也很温和,带着浓重的担忧,还有暗藏的希冀。宛如一位对后人给出托付的老者,谆谆教诲,又引人深思。
如果还能有什么办法让大王重新考虑整件事,重中之重在于把二公子拐到自己的思路上。二公子是对秦王宝具,这是共识。
赵昌笑意不由加深几分。
你……想影响我?
居然真的能碰上这样的人啊。
或许是“秦王爱子”的标签太大太显眼,再配合上其他杂七杂八事情的宣传,秦国的公子昌并不以雄辩闻名。
谈起与他相关的话题,可以说的事有很多,天分、性格、成就、小道消息……但他们都有意无意地忽视掉了这个无关紧要的标签,也不知道……这位对外人不会过多交谈观点的公子堪称以辩起家。
被他一通言语输出而影响到的人,并非无名之辈庸碌之徒。想要在他身上强加观念的人,最终的结局也往往只有一个:被他扭转观念,反向输出。
“这……”赵昌作出纠结的样子。
纠结的模样算是真心的。他在思索,应该怎么在“不会破坏和老爹的约定”的前提下,把崔遂的思路搅和乱。
崔遂看着这副姿态,想:果然,二公子是容易说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