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刑徒
以“这……”短暂拖延一瞬的赵昌想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明知道是我提出的想法,还是想来说服我、改变我?
是因为我让人感觉太好说话了吗?还是说,有别的原因?
崔遂前来说服,代表他们认为这样的行动有成功的可能性。这个可能性的依据是什么?
思路回转间,赵昌改变了瞎搅和的想法,迟疑地说:“但是,您也应该知道,如果他们无法做出贡献,秦国就应该使用贡献更大的人。难道您不希望秦国变得更好吗?”
双眉是微皱的,声音是不够坚定的。
崔遂认为自己从中看到了不安与疑虑。
二公子生出了不解的地方,却仍旧认为这会对秦国有所帮助,所以他愿意支持。
在话语间,崔遂感受到一种稚嫩的天真,这种天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而是阅历的限制让思考停留在表层。
“二公子……这么做是不能让秦国变得更好的啊……”
要拯救误入歧途的年轻人,这种使命感在崔遂胸中油然而生,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精神起来。
赵昌不太信这句话,道:“怎么可能呢?”
“请您听一听我浅薄的见解。”崔遂和蔼地说。
赵昌打量着他,最终点头应允。
二人所谈论的话语,无非就是一个说“不要这样不要那样”,一个听着感慨“原来是这样原来是那样”。
崔遂认为自己做出了一点成果,至少二公子真的听了进去,态度也有所转变。
赵昌觉得,好玩,多玩。
他现在已经不怎么对外人发表自己的见解了。小时候那是没别的办法。要知道,在说服他人的时候,也是在向别人展露自我的倾向,让别人在言谈中能够找到了解他的机会。
思想与言语的碰撞,最终折射的正是人格的碰撞。
但赵昌不喜欢有人太了解自己。
所以,在不必要的情况下,他也很少用嘴炮。他真正的喜好,是在一旁观察,最后再借助观察出的结论进行引导。
赵昌不知道崔遂具体给自己加了什么滤镜,但言谈中他能看出那种恨铁不成钢般的教诲……
虽说,一个没怎么见过面的老头上来就想教他做事,这让他有点不爽,但是这个老头真把他当成需要教的人,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了。
赵昌愉快地决定,在崔遂面前保持住这个人设。
送离崔遂,他便很主动地要去面见秦王。
拖到现在,不管老爹原本想要做什么,应该都能准备得差不多,所以也是该问问后续情况了。
想法是这样,见到面,他却先问:“您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不是很好?”
秦王:大白天的发什么疯?
赵昌骄傲地说:“我突然发现,我居然还是可以成为一个好人的。”
“……嗯,你饿了?”秦王已读乱回。
“有点。”赵昌不会错过任何蹭饭的机会,他很感动,“您为我备了餐吗?”
秦王:“没有。”
赵昌:“……”
老头子是很懂该怎么让人失望的。
他幽幽地叹气,问:“关于楚的事情,您认为什么时候可以停止呢?”
秦王答道:“很快。”
他只是想借这个来进行一次大摸底,把众人的态度和各人间的来往分个清楚看个清楚。
掌握了更多信息,才能以备后用。
而且在互喷的时候,他们骂得都很猛,秦王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么“不修边幅”的场面,所以没事就戳人拉拉偏架,延长争吵的生命力,想多看看。
不过,这就没必要和儿子说了。嗯,今天儿子也是来得刚好,刚好有事情可以交给他来做。
秦王直接跳过上一个话题,说:“赵曲,记得吗?”
上次这个问题还是他被询问,现在反过来了。
“记得。”赵昌压根不可能忘,“他……已经抓齐了与他牵扯的人?”
“没有。”
赵昌:?
那你说个鬼啊?
像是看出了儿子无语的吐槽疑问,秦王道:“赵曲是刑徒,左相向我说明了刑徒的状况。”
“刑徒……”赵昌懂了,“奚他们传来消息了吗?”
马奚关瑶作为被李信抓获的贵族杀手,最后被丢去进行“劳动改造”,改造
地点,毫无疑问指向骊山周围。
丞相隗状则要统筹秦王的陵墓修建工作,包括其中陪葬品的制作。这是个大工程,有许多人参与其中。
如果说是赵昌对马关二人另有安排,也并非如此,他只是不想坏了自己心里的规矩,所以稍作妥协。实际上他没有对两人报多少期待。
“差不多……”秦王也不好说。
马奚不可能直接联系上秦王,他是被隗状关注到的。
“刑徒之中……都是些什么人。”秦王回想起汇报,不禁感叹。
“我只知道,能够熟练掌握秦律的,除了优秀的官吏,就是优秀的刑徒。”赵昌吐槽。
至少在减刑规定上,还有心气的囚犯肯定会努力去了解,争取早日获得自由。
像是一些以劳动服刑抵罪的,劳动成绩位居小组前列的人,就能够获得积攒的功劳。
在这方面,关瑶做得比马奚好。
不是因为他的体魄更为健壮,他们俩根本没有待在一起干活,也不会被一起记录比较。
最初他们还是同样的运输泥土砂石的队友,但很快,两人就走上了不同的转职道路。
秦国对待刑徒并不是扁平式管理,其中优秀的、听话的会被提拔成标杆,也用于监督管理其他刑徒。这年头的文化人都是珍惜物种,通晓文书是高级技能,马奚就是这么上位的。可是关瑶的出头方式并没有依靠他的文字。
他一向不擅长沟通,也没向外暴露自己识字写字。关瑶只是在搬运原料的时候看到捏泥的匠人,来回几天,最后实在没忍住“指点”了两句。这里是建在县城外的一个工坊。
作为一位“鸡鸣狗盗”之徒,没事就挑选幸运儿偷两手,他拥有极高的艺术鉴赏力。
久经锤炼的身体也能够跟得上大脑的构想,即,他的动手能力也不错。
两相叠加,关瑶的事业在这里竟然焕发第二春。
“哇……这可真像啊……”弗感慨道。
一尊一人高的泥俑站在原地,精致而又大气,长着关瑶的脸。
“瑶又要被加分了吧……”笛说。
弗摇摇头:“没办法,这是天赋……他刚被大匠带来,才碰泥两个月啊,之前负责做铠身就罢了,第一次做出全体,结果就这样好,而且用的时间也比我们短。”
关瑶看着成果傻兮兮地笑。讲真,不断地搓泥刻画烧制上色确实很累,要求也很高,但是,这个看起来很合他心意。
看着全副武装的俑像,他仿佛感受到自己也即将在战场上厮杀。
用上自己的脸,并不违规,这算是默认的潜规则。做脸总归要有个参考,大部分人都是拿自己、拿同伴的面庞来用,或者用不同五官随意组合。只不过关瑶做得太像,所以乍一看有些惊人。
笛充满忧虑:“……我们以后不会也要做成那样吧。”
不要啊!不要卷啊!我做不到啊!
“……啊。”弗也忧虑起来,惆怅,“别看了,今天的手臂还没弄好。”
关瑶作为骤然拔高雕塑上限的存在,完全没有感受到同组人员的情绪,而是一心想着:接下来该用谁来做头呢?
嗯,把奚、令尹、籍、东他们都先来一个吧!
嘿嘿,我们一起组一个战阵。
关瑶摩拳擦掌,完全不觉得累,而是充满了肝的动力。
这份动力,比他以往盗窃、杀人的动力,要更为充足,也更为纯粹。
马奚此刻却抱着和弗、笛相似的惆怅:我的队友在干什么?他人呢?怎么就剩我一个人在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