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道德拷问
“是的，我承认，在这件事情上我负有绝对的责任。”
面对来势汹汹的民众，狄克直接表演现场滑跪。
探险队员接二连三暴毙，引发人们恐慌，大家还以为是什么恐怖的瘟疫、传染病。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医学远没有后世那么先进，人们根本不了解疾病产生的原理，即便是一些医学造诣高深的学者也只能推测传染病的爆发与外部的一些不可见因素有关，但他们自己无法证实这个理论，也没法让普罗大众相信。
所以，相当一部分普通人依然觉得疾病是上天的惩戒，是神对凡人身负罪孽的责罚。
幸亏威廉是个现实主义者，他及时站出来告诉民众，那些陆续暴毙的人都是探险队员，所以死亡原因大概率与探险任务有关。
听到这句话后，大家自然而然想到了毒气。
如果不是因为吸入毒气，为什么只有探险队员暴毙呢？这是他们和其他人唯一经历不同的地方。
于是，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大量的民众聚集在狄克居住的指挥官官邸，要狄克对此做出解释。
见人们来势汹汹，狄克毫不犹豫，第一句话就是“罪已诏”。
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就料到了今天，纸肯定是包不住火的，毒气致死的问题被人发现也是迟早的事，只是狄克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您怎么能这样？！”
一个妇女眼眶通红，“我的丈夫因此离世，他那么年轻，才28岁啊！”
“早知道去取核心这么危险，他们也不会去！”
“呵，现在好了，闹出了人命，还不是一个两个，算上死在暴风雪中的那几个，到目前为止，两支探险队已然折损过半，剩下的天知道还能活多久！”
“我早就说了此事宜小心，要慎重再慎重，若是多给探险队一些训练时间、准备再充足一些，会是这个结果吗？”
“要我说，肯定是防毒装备有问题，是谁负责制造的？敢不敢站出来？”
“指挥官虽然不参与制造流程，但他可是全程监督的，难道他没有责任吗？”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怎么会死这么多人啊！”
“依我看，必须向伦敦方面汇报，那些死者还有亲属留在联邦，他们有知情权，我们也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唉，谁能想到是这个结果呢？早知道会这样，当初我们就该否决赏金法案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全都在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从目前的情况看，最大的锅一定是狄克，其次就是那些设计、制造防毒装备的人，再就是各级官员、负责人，都有问题。
而他们自己则完全不粘锅。
在他们看来，要追究责任也是追究狄克等人，关他们什么事？他们也是被蒙在鼓里啊！
“我已经说了，这件事我确实负有责任，但你们难道就没有问题吗？”
狄克冷声道。
“你们刚才自己都说了，赏金法案是你们亲自投票通过的，我没有逼你们吧？全程难道不是‘自由’、‘民主’吗？”
“其次，选拔探险队员一事我也没强迫人吧？”
“最后，如果不是那些探险队员拼死将核心带回，接下来的寒潮你们熬得过去吗？如今享受着他们带来的好处，却要把所有责任都推给那个帮你们的人是吧？你们问问自己，这种想法能得到母神的认可吗？”
“别忘了，母神时时刻刻都在看着所有人！”
一些冰雪女神的信徒在听到这番话后，脸色立马变了，赶紧低下头默念经文，祈求神明原谅。
而非女神信徒也能听懂狄克的潜台词，无非是好处大家都拿了，现在来算账却把事都甩给他，这合适吗？
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其实，他们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狄克不说出来，他们就装不知道罢了。
“在做出探险一事的决策时，我或许考虑得并不周全，但那也是无奈之举，我没时间了，你们等不起。”
“这几天我也常常感到懊恼、后悔，若是当时做得更好一些，事情会不会不至于这么糟？但我很清楚，事后说这些没有用。”
“我如果在这里跟你们讲只要如何如何，有些事就能避免之类的话，还有意义吗？”
“事情已经发生了啊！为时已晚，那么你们在这里吵又有什么用呢？当务之急难道不是解决问题吗？”
这些话狄克早就打好了腹稿，所以说起来行云流水，一点也不卡壳。
经过他这一通呵斥后，那些怒火中烧的民众也冷静了不少。
是的，现在争论事发原因已经没意义了，他们就算把愤怒全都发泄在狄克身上，也无法改变探险队员接二连三暴毙的事实。
更何况他们也没资格指责狄克，因为他们同样是这件事的既得利益者。
只是如果不发泄心中怒火，一些人就憋得慌。
现在发泄完了，该干嘛就干嘛，没有人真的愿意为死人争取利益，大家都是做做样子，以满足因此产生
的愧疚感罢了。
狄克也是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没有一味地埋怨别人，而是既指出这件事主要责任不在他，又提醒所有人他们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可谓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这才是说话的艺术。
狄克早已把汉弗莱研究透了，他的施政四步法学得分毫不差，甚至青出于蓝。
“我认为指挥官大人说的没错。”
这个时候，凯瑟琳意外地站出来帮狄克说话。
老实说这一幕不仅其他人没料到，就连狄克本人也倍感意外。
按理说，她也是受害者，不反咬狄克就罢了，怎么会帮他说话呢？
难不成，是刚才那番话感动了她？
凯瑟琳情绪有所恢复，已经不似最初那般失落、难过。
“探险队冒死取回核心是为了大家，为了全体纽约公民，也许我们会因此失去生命，但最起码我们没有白白牺牲，这样做是有回报的，我相信那些已经牺牲的伙伴也不会怪罪任何人，大家接受赏金任务都是为了丰厚的报酬，报酬越高，风险越高，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是想过自己有可能回不来的。”
“现在，既然指挥官已经说了他事先并不知情，也不是有意欺骗探险队员，而获得核心一事又迫在眉睫，所以我不会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于他，也不会因此向国会弹劾指挥官大人。”
“毫无疑问，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纽约，他是个合格且优秀的指挥官。”
这下，全体民众都沉默了。
人人都有私心，凯瑟琳本可以借此要挟狄克付出代价，再不济也得多给他们一些补偿，大多数人换作他都会这么做，可凯瑟琳没有。
有那么一会，狄克也愣神了。
他知道世上不全是像他这种自私无耻之徒，但当他真正看到凯瑟琳这种伟岸光洁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时，狄克的内心五味杂陈。
狄克一直坚信，真理是沾着灰的，可有的人，却一点灰尘都不沾。
这样的人，让他钦佩。
如果说狄克的话让民众心生愧疚，那凯瑟琳的出现就更让他们自惭形秽了。
于是，人们都默许了这个事实，不再一门心思地追究狄克的责任，狄克也因此省去了不少麻烦。
……
“指挥官大人……”
临近寒潮的前一天晚上，老辛普森给狄克带来了一个噩耗。
“凯瑟琳女士。”他顿了顿，道：“去世了，死在工作岗位上，据她的同事说，她是突然停止呼吸的，在她离世前，她还在处理定居点的诸多事宜……”
狄克一窒，半天没缓过神。
“她，就这么死了？”
狄克有些难以置信，“明明昨天还一点事没有，怎么会这样？”
“您，真的不知道吗？”
老辛普森忍不住道。
“我虽然不清楚接触毒气会对人体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可是从之前死亡的人来看，凯瑟琳女士恐怕早晚也有这一天吧？”
又是一阵沉默。
“是。”
狄克艰难地回答道，“你说的没错，死亡……确实是一件无法躲避的事，区别只是在于早晚罢了，早一点的，比如死在无畏舰上的那两人，他们就是抗不过毒气的侵蚀，所以早早地离开，而凯瑟琳……”
“我本以为她能熬过前几天就能活得更久一些，谁能想到——唉！”
倘若按照纯理性的角度看，其实凯瑟琳死得越早反而对狄克越好，因为她是整件事中知晓信息最多的人，若她站出来指控狄克，那么伦敦那边的巨大压力狄克就不得不单独面对。
可若是站在感性的角度看，狄克却不希望她这样的人早早死去。
人类这种生物，狠毒起来可能超乎想象，但人类也有恻隐之心，只是看对谁罢了。
狄克不可能做凯瑟琳那种善良正直的人，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佩服这种人，如果有可能的话，狄克希望自己身边多一些“凯瑟琳”。
“其他人呢？有没有闹事？”
狄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道。
他担心凯瑟琳的死引起巨大轰动，那就麻烦了，眼下临近寒潮，有太多太多的工作还没完成，他不希望在这个关键时候出岔子。
“没有。”
老辛普森摇头。
“大家的情绪很稳定，或许是这几天死的人多了，人们已经麻木了吧。”
“您打算将凯瑟琳女士安葬在烈士墓园吗？”
“当然！”
“那她死亡的消息要不要报给伦敦？凯瑟琳女士的家世不一般，现在人死了我们应该通知她的家人吧？”
“自然需要，而且我们也瞒不住。”
狄克疲惫地摆摆手，“包括她的葬礼，你等会回去一起安排吧，抚恤金方面，如果国会那边有意推脱，你就让他们找Bmt慈善基金会，姑妈会理解我的意思。”
“您好像情绪不佳？对您而言，凯瑟琳女士死掉不是什么坏事吧？”
老辛普森试探道。
“你说的没错，确
实不是坏事，但我认为这么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如果我想解决她，在她没回来之前、在返回定居点的路上我就能找人杀掉她了，这没有什么难的。”
“所以您为什么不这么做呢？您将她安全地接回来，就不怕她反水咬定您就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吗？您是在赌？”
“我是在赌。”
“可您完全没理由赌，因为人性经不起考验，这个道理您不应该不懂才对。”
“但我赌赢了。”
狄克看着老辛普森的眼睛，“你是不是希望我一开始就把风险扼杀在摇篮里，如此一来，就能高枕无忧、万事大吉？”
“难道不应该吗？”
他反问道。
“如果姑妈在这里，她是不是也会这样做？”
“我不知道，我只是小姐的奴仆，但我想，小姐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如果那个人是我呢？”
“是谁都……什……什么？”
老辛普森愕然。
狄克只是微微一笑，轻声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怕你有一天也会被我当做耗材，用完之后直接扔掉。”
老辛普森的眼皮跳了几下。
“你害怕，我也害怕，我害怕自己在姑妈心中也是一个可以随时抛弃的棋子，我知道这大概率是不可能的，但我还是很害怕，所以在凯瑟琳这件事上我动了恻隐之心，我同情她的经历，也惊叹于她的勇敢与正直。”
“我自问自己的道德水平远远比不上她，甚至我与她的差距就像萤火虫和星星一样，但我不会因为嫉妒她或者消除一些可能不存在的风险就杀了她，你可以认为我这样做不对，不够理性，但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会这样做。”
“她死，我会觉得可惜；她不死，我也不会惋惜，明白吗？”
“如果小姐命令你杀死她呢？”
老辛普森问。
“只要她在这里，我想这件事是大概率发生的吧？”
这一次狄克想了很久。
他很纠结，不知道如何回答老辛普森。
狄克心里最尊敬、最喜欢的肯定是待他如儿子一般的姑妈，可如果是姑妈要求他杀死凯瑟琳，他会不会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