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两重世界
夜离转过身来，云泽就蹲在她不远处，神情担忧。
她怔怔的看着和以往有所不同的云泽，眼眸一动，声音有些许不自在:“你……觉醒了，知道自己是谁了？”
笃定无比，就似她早就预料到了一般。
泽煌顿了顿，才缓缓开口:“阿离，我是泽煌，也是云泽。”
唯有在你面前，无论是泽煌，还是云泽，都会无条件站在你身侧。
似是觉察到他眼中非比寻常的情绪，夜离垂下眼，低声道:“我师尊真的没事？”
泽煌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黯然，他拍了拍夜离的手:“放心，澹墨无事，我们回昆仑墟……”
话说到一半，却陡然愣住，白色袖袍下，浓浓的血腥气传来，不是澹墨身上的，他掀开夜离的衣袖，眸色瞬间变得深邃凛冽:“你……”
一开始他还以为她身上的血液是澹墨的，如今看来，她过来之时就受了伤，难怪他感觉到她身上的灵力越来越浅，他竟到现在才发现夜离脸色苍白，一双眸子漆黑得透明。
澹墨听到不妥，眉头一皱，想起身，却牵动了伤口，血又流了出来:“阿离，发生了何事？”
夜离急忙放下衣袖，道:“师尊，我无事，泽煌上神，你帮我看好师尊。”似是没听到泽煌的质问一般，夜离站起身朝不远处的牧尘看去。
大红的喜袍，冰冷的容颜，他冷冷的望着她，不带一丝感情。
上虞站在他身后，花容月貌，端庄华贵，好一对璧人，好一对佳偶天成。
极地之域，千年之前，九头鸟追杀下，她曾冒死回去找他，最后身受妖力之苦。
无妄海，千年之后，他要和上虞成婚，不仅对她和桑离熟视无睹，还对师尊赶尽杀绝。
同样一张脸，同样一具身体，可是……夜离，他们不是一人
你为了他承受诸多，等你回来之时那人早已选择他人。
“牧尘上神，我师尊今日扰乱婚礼，全是为了我，可上神，能否听我一言，且不说我对你之恩，就算上虞有恩于你，你就以身相许，那如若我对你的恩情更大，你该当如何？”
夜离走到牧尘不远处，脊背挺得笔直，她看着牧尘，昂着头，一字一句，声音响彻在无妄海的天际，染着血的手紧紧握着那位玉佩。
“夜离！”泽煌愣愣的看着那个在空中朗声而立的身影，整个人因为气愤竟微不可见的颤抖起来。
她……到底想做什么？
“阿离……”澹墨同样怔然，颤抖的手掩住了眼，不去看那素色身影。
他的阿离，才来到这世间千万年，当初不仅自削神位，放逐九幽，如今……如今居然还要……
牧尘握着开天斧的手猛地一抖，金色的瞳孔中是死寂一般的深沉。
“你有何要求，我也可尽我所能满足……”
“多谢上神知恩图报。”
夜离开口，深褐色的眸子淡漠而冷清，牧尘躲过那双眸子的注视，微微移开了眼。
“理所当然之事。”
看到牧尘眼底的狼狈和躲闪，夜离一怔，欲转身的动作陡然僵住，她一步一步向前，走到牧尘一米远的地方，定定的凝视着他，瞳孔的颜色几近透明:“上神今日大婚，夜离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贺礼，实在不然将这恩情作为贺礼，如何？”
牧尘僵硬的看着她，竟差点被夜离缓缓走来的气势逼得后退了几步，那双眸子里的期待和惊喜太过明显。
夜离仰着头，声音极轻极低:“牧尘上神，我夜离再此立誓，与你生生世世不复相见。”
暮天，如果是你，如果这是你的选择……
在牧尘身后，上虞的手缓缓收紧，显出苍白的痕迹来。
“既然夜离神君如此深明大义，那……牧尘自当成全。”
诡异的气氛中，淡漠而有礼的声音似是打破了最后一丝期待，夜离仿佛猜到一般，突然感觉到心口一缩，果然，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垂下眸子，似是苦笑，又似自嘲一般，转身朝澹墨而去。
“稍等片刻。”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夜离顿住脚步，头却未回，道:“牧尘上神还有何指教？”
“夜离，将聚魂珠、昆仑鼎和炼妖幡交出来。”
“这是何意？”夜离兀地转头:“牧尘上神，这三宝我是付出了惨痛代价的，且当初就说好了的，时间一到，我自会交出来。”
牧尘对桑离耿耿于怀，想必是当初他们神君相处并不算愉快的缘故。
“那又如何？你盗了三宝是事实，至于其他的，与本尊何干？”牧尘淡漠的看着夜离，冷冷的挥挥手，一道金光瞬间笼罩在夜离上空。
牧尘并不知晓，无论如何，此时昆仑鼎都无法拿出来，夜离没有任何动静，金光照拂之下，她甚至放弃了抵抗。只是眼睁睁的看着牧尘。
“牧尘，休要伤害夜离。”见夜离受制，泽煌横眉冷对，便朝这边飞来。
“牧尘，太晚了。”夜离眸色平静，看着牧尘，唇角一扬，带着浅浅笑意。
“其实，萧阳骗了我，除了这三宝，还差一样东西，牧尘，自此以后，真就不复相见了……这一次，是我成全你。”
牧尘静静看着她，陡然升高，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他瞳孔中金色的火焰缓缓犹如实质，无论灵力包裹着，却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夜离整个人都似被燃烧起来一般，碧月弓发出淡淡的哀鸣声。
“牧尘，你在做什么？”快住手。泽煌觉察到异样，想要阻止怕来不及。
这是……怎么回事？牧尘看着这一幕，有些吃惊。
“夜离，你做了什么？”
牧尘皱着眉，灵力挥出，那样的场景竟纹丝不动，惊得他收回手，这……
火海中的声音昂立于天际，静静俯瞰，似是远离世间。
“牧尘，你没想到吧，还差我啊，以我之血换她生机，以我之灵换她之心，这是不是也算是生死不复相见了。”
牧尘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眼底的火焰越发明亮，倒退一步，骤然抬头:“夜离，你……竟然利用我……”
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为什么……
悬浮在火焰中的人瞳色清冷，俯瞰而下，眼中眸光流转，似是嘲讽，又似是解脱。
火焰仍在燃烧，广场上众人看着这一幕，早就没了参加婚礼的心思。
泽煌上神觉醒，澹墨神尊重伤，还有这场大火……早早超出了界限，他们实在想不出，还能生出什么事端来。
火海内外，两重世界。
素色长袍，上神夜离，受烈火煎熬，随时都有陨灭的可能。
红衣长袍，上神牧尘，似主宰万物，灵力超然物外的决绝。
伏在云上的澹墨静静的望着这一幕，恍惚看到，当年对抗天道，无论付出各种代价也好不退缩，最终化为飞灰的场景。
兜兜转转，数万年之久，往日一幕，到如今，竟没有丝毫变化。
“泽煌，你说的对，有些东西，不是我能拥有的。”
飘渺的声音陡然在空中响起，泽煌转过头，看着飞至半空的澹墨，神情缓缓凝住。
澹墨……他是想……
此时，火海中的夜离渐渐变得透明，不消片刻，她就会飞灰湮灭。
是以，澹墨无法看到她如此结局。
一道道银色的灵光从澹墨体内而出，缓缓蔓延，就连牧尘身前的火海也被银光瞬间吞噬，夜离抬眸看了过来，唇角带着浅笑。
“师尊……”
“阿离，我不是你师尊。”
澹墨轻声道，望着夜离，抬起手，似是想抓住她的，却做不到。
夜离深深淡淡的看着澹墨，轻声道:“师尊，别白费力气了，我的血液早已入了她的体内，如今我的灵力已经枯竭，就算你将那些灵力给我，我也活不了了。”
“我不是你师尊。”澹墨不管不顾，重复了一变，神情悠远空明，复杂难辨:“这几千年来，我一直在想，若你只是夜离，只是我澹墨顶小的徒弟，该有多好。”
整个无妄海都被银色的灵光笼罩，朝着天际连绵而去，似是向极远极远的地方延展。
澹墨神尊身上的伤口在一瞬间完全愈合，夜离眸光一沉，眼底的淡然逐渐变得惊愕。
“当初，在那石碑前，我看到了那一幕，可我无力阻止，随着你烟消云散，一股灵力落入我体内，才有了今日的澹墨。”
那时他仍旧是最小的那一个，灵力也是最为薄弱的那人，所以被众人欺负，谁也不承认他是上神，他就像是蝼蚁一般，随便一个修仙者就可以踩死他。
所有人都不看好他，甚至欺凌辱骂，……若非桑离，世间仅有的女上神，伸出手，将他从泥泞一抹拉了出来，将他修炼的方法，不然，如今他仍然也会被他们若针对和欺凌。
“师尊。”夜离瞪大眸子，继续不能言语。
“阿离，是你让我有如今的地位，能受众人尊崇。”
不是这样……
“阿离，我早就知道这些，若非你帮助我，若非你的灵力，我仍旧只是被随意欺凌的人，你开口叫我师尊，似是我根本做不到平心接受。”
澹墨苦笑一声，一步一步朝夜离而来，银光点点，从他体内涌进夜离身体里。
“阿离，我空有上神之位，却无上神之灵……”他发现那些灵力压根无法被她吸收，微微一怔，“我自以为你就在昆仑墟，便无人能欺辱你，你可以三界无忧，却忘了，这世间本是如此，以武为尊，谁更厉害，才更有话语权。”
“你如今之苦，我有很大责任，若非我，你不会自小便绝了修行的可能，若非我，你也不可能成为被嫌弃的帝姬，连惊梦都能欺负你，若非我，这世间有谁敢对你半分不敬。”
“阿离，你很厉害，独自承担惊雷，晋升为神，可是……你仍然无法受到相应的待遇。”
“阿离，没有人欺辱你，谁也不能……”
沉寂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怔怔的看着站在夜离上方的澹墨神尊，突然向下一跪，仿佛叩拜古老的神袛。
“澹墨，拜见上神。”
王母和天帝神情大变，不敢置信的望着空中的澹墨和夜离，似是想到了什么，眼底满是震惊。
那些灵力犹如薄雾一般，不断的包裹着夜离，却无法被她所吸收，只是在她身边盘旋。
看着这一幕，牧尘眼底的淡然终于被打破，他眼底缓缓显出惊讶来，良久才恢复镇定，眼中的情绪晦暗莫名。
他看着澹墨，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这上万年来，澹墨不仅骗过了泽煌，也骗了他。
他身上不仅有桑离消失时留下来的神力，并且他根本一早就知道夜离的身份……可是，这也就意味着夜离一早就在布局……
澹墨体内的灵力无法被她吸收，而她……会消失。
他算准了所有的事，以为夜离这一世不会觉醒，却偏偏没想到他寻了万年的桑离本源，竟然就是天机镜。
如今，夜离以灵魂燃烧为代价，来让桑离觉醒，他根本无法阻止。
他阻止不了夜离成神，更阻止不了她自毁，就跟数万年前他阻止不了桑离对抗天道殉世一般。
“阿离……”
澹墨似是明白了什么，眼中大恸，伸手朝夜离触碰，却……什么都抓不住。
夜离身上的光芒越来越淡，整个人变成一粒粒亮光。
她抬眸，望向云海之外，那里，牧尘和泽煌擎身而立，仿佛恒古长存
桑离觉醒，一切回归正轨。
“所以，这就是我来这一遭的目的？”
她不过是来自异世的一缕幽魂，却因缘际会成为桑来，而那天机镜因为灵力不够吃不过成为一枚普通的玉佩，如今，一切回归正道。
就像她悄悄的来，也将悄悄离去一般。
她能待在这世界数万年，也算幸运的。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只剩下帮助桑离苏醒。
即使……她将消亡于这世间。
素色的身影缓缓消失，就连面容都渐渐变得模糊，直到最后一丝灵力从夜离身上消散，他垂下眸子，声音似是已经低不可闻。
桑离不愿苏醒，可是，如今桑来已逝，她也将消散。
灵力束缚下，澹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夜离一点一点完全消失，化为飞灰。
“师尊，保重。”恍惚之际，这是她留在这世上最后一句话。
上神夜离，灰飞烟灭，自此不存。
阿离，你让我保重，可这尘世间，你若不在，还有何人可以和我打打闹闹。
整个世界仿佛突然落入了黑暗之中，一片红艳，又一片迷雾，水晶棺中的人幽幽抬眸，眼中一片冰冷。